這裏平素是接待病人的,放着寧靖自制的簡易屏風,桌椅在外面,牀在裏面。
繞過屏風,就見燕十八睜着雙眸躺在牀上,安靜,木然,毫無生氣。
看到蘇涼的那一刻,她整個人彷彿啓動了一個按鈕,突然活了過來,開口婉轉嬌柔,“涼妹妹。”
蘇涼蹙眉,“不想說話,可以不說,不必如此浮誇。”
燕十八眸光閃了閃,笑意更濃了三分,“涼妹妹喜歡什麼樣的?告訴我,我都可以。”
蘇涼搖頭,“既然暫時不做殺手了,好好休息便是。”
燕十八眼眸漸漸幽深,“你第一次救我,是因爲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我若殺了燕燧,對你們有好處。這一次,圖什麼?”
蘇涼聞言,擰着手中的帕子,想了想說,“我們雖然曾有矛盾,但沒有仇怨。你殺了我朋友言雨的兄長,但那人死了沒什麼不好。我是個大夫,傷者上門,與我無冤無仇,我自是要救的,診金也會收。”
燕十八卻輕哼了一聲,“大夫?跟你無冤無仇就救?那若是十惡不赦的人,只是沒有得罪過你,你也救嗎?”
蘇涼很淡定地點頭,“可以救。我正在積累醫術經驗,先把人治好,確定是惡棍,再試驗一下我設想過的很多種死法,替天行道,一舉多得,豈不美哉?”
燕十八完全沒想到蘇涼的答案會這麼奇葩,當即面色一僵,眼神都戒備起來,“難道,那是你打算對我做的事?”
蘇涼冷笑,“猜到了?晚了。自投羅網,有本事你跑啊?”
燕十八一臉見鬼的表情,“你……我真是看錯你了!但你是不是忘了,我還有暗器!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我好怕啊!”蘇涼說着,把抖開的熱帕子拍到了燕十八的臉上,胡亂地抹了幾下,吐槽道,“髒死了。”
“涼妹妹你真沒意思,怎麼不接着演?我還想等那姓寧的小白臉兒衝過來救你,給他一針呢!”燕十八語氣很隨意,但在被子遮住的地方,她摸着暗器的左手猛地鬆開了。
蘇涼在洗帕子,燕十八對着她拋媚眼兒,“涼妹妹,我在你心裏竟然都不配十惡不赦,真是好沒成就感啊!”
蘇涼神色淡淡,“你原先只是個工具人罷了。難道你當殺手是因爲天生是個殺人狂嗎?”
燕十八沉默了片刻,嘆了一口氣,“我當殺手,是因爲我爹是殺手,我出生在殺手堆裏,被周圍所有人教導要當殺手。但,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那是因爲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好。”蘇涼說。
燕十八突然笑了,“涼妹妹,你該不會是想拯救我吧?你沒這麼無聊吧?真當自己菩薩轉世了?”
蘇涼停手,蹙眉看着燕十八,“你有病啊?若你不是重傷走不了,你以爲我會讓你住下?叫我妹妹叫多了,隨便起個破名字,真當你是我姐了?你沒這麼天真吧?我把你治好,你付錢,走人。就這麼簡單,不樂意現在就滾!”
隔壁的寧靖,聽到蘇涼最後一個字,脣角清淺的弧度一閃而逝。
“你要多少錢?”燕十八看着蘇涼問。
蘇涼冷哼,“全部。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蘇涼看都沒看她,“這不就是你想要的?但凡好意,你都覺得是別有居心。你覺得自己不配被人真心相待,何必那麼做作地跟我親近?我對你好一點你倒是先受不了了,覺得我另有所圖。我要你全部財產,你不答應給,我現在扔你出去,你是不是就滿意了?”
“我!不!答!應!你扔啊!”燕十八看着蘇涼脫口而出。
蘇涼把帕子扔回水盆裏,轉身抱起燕十八往外走,“寧靖,開門送客!”
寧靖的房門應聲開了,他徑直走過去,把門栓拉開。
蘇涼將燕十八抱出去,也沒扔,俯身放在了門外。
烏雲遮月,寒意深重。
燕十八冰冷的眸子看着蘇涼,面上浮現一抹輕嘲,“你不是大夫嗎?這就是你對待病人的方式?”
“我是大夫,但不治不知好歹的神經病。你不就是覺得我不可能對你真好心?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蘇涼話落,轉身進門,從裏面把門栓插上。
“回去睡吧,不必理會。”蘇涼對寧靖說,“她要拿命跟我賭,我奉陪。”
一門之隔,燕十八把蘇涼的話聽得清清楚楚,面色倏然陰沉下去。
冷風吹來,她打了個寒噤,閉上眼睛,靠牆坐着,微不可聞地自語,“你沒道理對我這麼好……一定是假的……”
不知過去多久,燕十八覺得渾身冰涼,意識也漸漸模糊了,昏迷過去之前,喃喃道,“混蛋……真不管我了……”
……
夜深了。
蘇涼仍在看書,聽到敲門聲。
“她會凍死。”寧靖說。
蘇涼有點心煩,“我要把她帶回來,她不會覺得我是心善,只會覺得我想利用她達成什麼目的。她因爲過去的經歷不相信任何人,難道還要我哄着她求着她嗎?我沒那麼多閒工夫,也沒那麼聖母。”
“你剛送她出去,她印堂發黑,可能活不過今夜。你若是可以接受明日爲她收屍,就隨你。”寧靖話落,回了自己的房間。
蘇涼合上書,面無表情地開門往外走。
大門外的燕十八在冷風中縮成一團,都快凍僵了。
蘇涼把她帶回來,炭盆挪到牀邊,弄來熱水給她燙手,見她臉上恢復血色,才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卻見她臉色越來越紅。
一摸,發燒了。
“真是給自己找罪受。”蘇涼叫寧靖給她拿酒來,又配了藥讓他去熬。
“等她好了,立刻趕走,且要給她一張紙,上面寫上‘一刀兩斷,誰再反悔誰是狗’!”蘇涼沒好氣地說,“我稍後就寫!”
一番折騰,等燕十八燒退了,天都快亮了。
蘇涼給她灌了藥,裏面有安神的成分,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又問寧靖要了木板和繩子來,把燕十八受傷的手臂和小腿都固定住。
早飯後,蘇涼去找白大娘,問她接下來是否能幫忙照顧燕十八,直到他們從省城回來。
入冬了,地裏沒什麼活兒,白大娘一口答應,說讓蘇涼放心陪着寧靖去考試,她一定把燕十八照顧好。
“不是說初八走嗎?”白大娘問。還有幾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