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齊依舊在仔細梳理朱祁鎮的頭髮,董興進門之後,立刻跪在地上,連擡頭的想法都不敢有。
“臣暫領廣東左副總兵官,都督同知董興,叩見吾皇,恭請皇上聖安。”
“朕安,起來回話。”朱祁鎮第一次將皇帝架子擺的這麼足。
“謝皇上。”董興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站起,卻不敢挺直腰。
只是因爲董興與樊忠一樣,都是世襲的指揮使,此前是朱祁鎮給他機會,讓他跟隨寧陽候陳懋討伐鄧茂七,才得以因功升授都督同知。
這次來廣州雖然是于謙的意思,可他明白沒有朱祁鎮的認可,自己萬不可能有這個建功立業的機會,寶馬遇伯樂,怎麼能不小心恭敬。
“可還適應廣州這邊的天氣?”董興是河南人,所以朱祁鎮纔有此一問。
“謝皇上記掛,臣皮糙肉厚的也分不出與老家的區別,況且皇命在身,有區別也是沒區別。”董興恭敬答道,與其他人面前簡直判若兩人。
朱祁鎮雙眼微斜,用眼角餘光觀察董興,這董興雖然看着稍微有些拘謹,可是不管是做事還是說話,分寸感都是掌握的極好,倒是頗得朱祁鎮喜歡。
“朝廷交代的事做的如何了?”朱祁鎮問。
“回皇上話,前番賊黃蕭養于山中據點已經被安鄉伯攻破,現在是其一個叫黃蕭其的族弟所領,賊寇也自山上流竄到水上,十分狡猾!臣正集結大軍,準備將其一舉殲滅。”董興認真的回答。
“哦?有把握嗎?”這倒是令朱祁鎮有些意外。
董興第一次頓了片刻才說道:“只要援軍一到,保準萬無一失。”
“這樣啊。”
朱祁鎮突然沉默下去,董興始終彎着自己的腰,等待着朱祁鎮最終的考覈。
“你覺得百姓爲什麼造反?”朱祁鎮終於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最重要的問題。
“臣以爲,百姓之所以反叛,應該是與這賊寇難剿有直接的關係。”董興斟酌開口。
“有話直說。”朱祁鎮不想打什麼啞謎。
“是皇上,臣的意思是,此前安鄉伯之所以被賊所害,據臣觀察,應該是因爲軍中有人不想黃蕭養被剿滅。
這也是臣所說需要等援軍到了才能發起總攻的原因,否則單論兵將,廣東一省之地,十數萬大軍還是拿的出來的。
面對這些百姓,真要打不出三五天就結束了,斷不至於將總兵官都給摺進去。”董興見朱祁鎮不快,連加快語速。
“你說有衛所官員私通反賊?”
“臣以爲不只是衛所中,還有廣東各府衙官員參與。”
“可有什麼證據?”
“沒有,只是臣的猜測。”
快速的問答隨着董興的猜測結束,朱祁鎮又沉默了。
良久他才說:“出去吧,叫孟鑑進來。還有猜測的事以後不要說了,放進自己的心裏,等有證據了再拿出來。”
董興額頭冒汗,答道:“是!是!臣謹遵皇上教誨,微臣告退。”
不久,孟鑑進來,與董興一樣,行禮拜見一套流程下來。
這孟鑑是胡濙的人,也是主張削弱勳臣的排頭兵。
“孟鑑,你是戶部的侍郎,又是胡濙的門生,朕想問問你對廣州事的看法。”朱祁鎮已經梳洗完畢,此刻正襟危坐面對孟鑑。
“回稟皇上,若您是問黃蕭養事,臣認爲癥結在田也在商。”孟鑑恭敬回道。
“繼續說。”
“是!這在田是指屯田之法、民田被佔的問題,這個是朝廷大多數人的看法,臣也就不再贅述了,臣主要想說說商事。”
孟鑑微微擡頭,見朱祁鎮正做傾聽狀,接着說:“商既是商人,也是海商貿易。商人是這廣州城內握住了衣食住行的那些人。
而海商貿易則是指,在百姓無法自土地上獲取必須的生活所需時,他們就必然會面臨兩個選擇:
一個是造反然後被朝廷剿滅,一個是自殺,所以大多數都會像黃蕭養這般,臨死前鬧他個天翻地覆。
而主要的原因就是除了造反外,他們恰恰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哪怕是同樣高風險的事都沒有。”
朱祁鎮聽得有些怔住了,孟鑑的這個理論與後世馬克思,關於生產力的表述有着驚人的相似。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分配的方式不能改變,那麼就將所擁有的生產資料增加,這樣就算是社會最底層的普通百姓,也有了足夠的生活必需品,從而緩解甚至解決分配僵化,對社會制度更迭的推動?”
這下輪到孟鑑震驚了,朱祁鎮所說的話,乍一聽平平無奇,實際上卻蘊含着至理,那所謂的生產資料、分配方式、生活必需品等新鮮詞語雖然有些太直白,但是卻驚人的準確。
“皇上天縱奇才,臣五體投地!”孟鑑由衷感慨道。
要是讓這孟鑑知道我是“抄襲”老馬,估計會暈倒在廁所吧?
朱祁鎮不無惡搞的想,隨即又意識到後世的英國殖民美洲,不就是如這句話所說那樣,轉移國內矛盾從外部索取資源嗎?
看來爲了世界和平,自己要提前他們走出這一步了,我堂堂中華君子和而不同,一定能讓那些落後的地方迅速發展起來,爲了天下大同苦點累點也沒什麼。
“別拍馬屁,你既然這麼說了,自己心裏應該已經有了對策吧?”朱祁鎮問。
孟鑑深吸一口氣,有種視死如歸的感覺出來,他說:“臣認爲,與其讓這‘黃蕭養’禍亂我大明,還不如給他們尋個去處,安我大明臣民之地。”
朱祁鎮知道他的意思,但還是裝成聽不懂的樣子問:“有話直說。”
“臣請皇上開海禁!”孟鑑跪在地上一字一頓的說。
“開海禁?”朱祁鎮眉頭皺起。
“對!請皇上開海禁,這樣縱使在國內無法生存,還可以去海外諸島!”孟鑑激動的說。
朱祁鎮原本欣賞的神色瞬間消失不見,他怒視孟鑑高聲道:“讓大明子民去海外生活?視大明境內子民生死不顧?他們活該被侵佔被壓榨?你想想你姓什麼?對得起亞聖留下來的學問嗎?你讀《孟子》的時候心裏就沒有愧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