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滿許銳鋒投降日本人的消息早就鬧的滿天飛了,這日子口,全國上下抗日情緒高漲,連日貨都抵制,誰還冒用他大老許的名字?不過,陸明勳還是偷着留了一個心眼,無非就是沒表露出來而已。
許銳鋒假裝失落的說了句:“晦氣。”
“我啊,原本在城裏待的好好的,突然接到特高課的命令,說是把死囚送進山裏。”
“咱也不知道爲什麼把死囚送進山裏,反正照着命令做唄。沒想到的是,剛進山就鬧了紅,就在天王山打成了一鍋粥。也不知道這些人都是什麼變的,個頂個的不要命,還把日本人打退了。”
“我不能喫眼前虧啊,調腚奔了深山老林,一進去就麻爪了,那在山裏繞的,怎麼走到繞不出去,等到是在走不動了,我和我兄弟倆人上了樹,第二天早晨再醒過來,眼前的山、眼前的林子可就全都不認識了,這不,走了好些天了,這才從山裏走出來。”
陸明勳太信他說的這一切了,這山裏鬼打牆可不是假的。
“許爺,您和這位兄弟這幾天肯定沒喫好吧?”他衝外邊吆喝着:“趕緊準備飯,讓伙房快着點,把我藏的二十年老酒拿出來。”
倆人正聊着呢,許銳鋒趁機問道:“你說山上的崽子進哈爾濱特訓~到底是怎麼回事?”
“都是自家人,我也不瞞你了,這不是大當家隨了日本子麼,日本子就派了一名軍官上山檢查,說是看看奶頭山的人都是什麼素質。結果,回去那報告給你寫的,說咱們山寨上的人馬根本沒有戰鬥力,人手兩杆槍,一杆煙槍、一杆長槍。”
“日本子當時就火了,非要讓大當家把人都送到陸軍總部去特訓。”
許銳鋒一揚脖子:“那能行麼?對日本子,多少得防一手,萬一送進去的人回不來了怎麼辦?”
“許爺,我們大當家和你想一塊去了,原本的人手一個都沒往山上送,把近期上山的都送去了……”
“這些人沒回來的時候,我們大當家就開始犯嘀咕,說這些人裏邊萬一有人讓日本子收買了可怎麼整?於是,凡進過哈爾濱培訓的,都送到了我這兒。”
陸明勳翹着二郎腿:“說實話,一開始我真沒看上這些人,結果頭倆月有人闖村子的時候,這些人徹底讓我開了眼了。”
“那傢伙和對面打的,是進退有素、該硬的時候硬、該撤的時候一秒都不停。”陸明勳趁着手底下人上菜:“許爺,不怕你笑話,我琢磨着,這些人真要是鐵了心跟着我,現在要是讓我領着這些人和山上的崽子們打一場,我也一點都不怵。”
“這日本子培訓出來的人,這麼厲害麼?”
“你看看!”
陸明勳衝着上菜的手下人說道:“許爺不信。”
“去,把遊隊長給我叫來。”
“許爺,請。”
陸明勳把許銳鋒和四寶子請到了八仙桌旁,三個人圍着桌面上的兩盤菜繼續聊着。
他擡手給許銳鋒和四寶子倒酒,老許趁着這點時間問道:“老陸啊,你啥時候跟着大當家的?”
“那可早了,我們大當家還是警察局長的時候,我們倆就認識,後來進了山以後,我就一直給山裏當暗哨。原來是在哈爾濱混,現在咱都跟了日本人了,就到了這陸家窩棚。”
許銳鋒琢磨了一下:“這陸家窩棚是染布的吧?”
“啊。”
“那不對啊,據我所知,哈爾濱自從讓日本子佔了,人家就拿下了布匹市場,日本的印花機幾乎白天黑夜的連軸轉,東北生產出來的布在全國各地都有,我們北滿賣的都是這種布,日本人怎麼會把做軍裝的生意留給一個靠染布的村子呢?”
“許爺,咱明人不說暗話,當着您的面,我也不打啞謎。”他衝着外邊瞧了一眼,說道:“濱綏圖佳的綹子裏,凡是吃了日本人好處的,有幾家沒腳踩兩條船和南京勾勾搭搭?”
“咱不說別的啊,就這局勢,誰知道未來東北姓啥?”
“哈爾濱城裏的布莊是誰的買賣?是我們大公子的,那日本人把這採辦軍裝的買賣給了大公子,寧願多花錢買一批質量不如機器印染的山村手工印染布料是爲了啥,還用我說那麼明白麼?”
“你們大當家有四個兒子,你的意思是,日本子要是察覺出來了許大馬棒不聽話,馬上就讓人取而代之。現在給出來的雙份好處,就是讓你們大公子看着許大馬棒。”
倆人隨口打着哈哈,陸明勳也一點不顧忌的說着自家主子小話,跟夥計與朋友嚼老闆舌頭根兒一樣。但,他始終沒回應許銳鋒的另外一句話,那就是這個位置是否是在奶頭山的腳下。
對於陸明勳來說,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他心裏有數,你要問山頭,那是大事,其餘的,都能舌頭上下一翻給你來個否認,可,萬一你知道的山頭的具體位置,踏破山門呢?到時候他怎麼否認?
另外,許銳鋒覺着陸明勳的話不一定真,許大馬棒人家畢竟是爺倆,日本人有多少錢啊,能離間了父子關係麼?
酒菜都上齊了,擺了慢慢一桌子,他們可有日子沒見過這麼多好喫的了,四寶子急的連筷子都不用,直接下手摁着蹄髈在那兒開啃,嘴巴子上、手上,全是油。
“哎呦,這位兄弟是真餓了。”陸明勳笑着看了許銳鋒一眼,囑咐道:“沒事啊,到了這兒就和到家一樣,使勁兒喫,不夠還有。”
門外,一個壯漢喊了一聲:“陸爺。”
陸明勳咂吧了一下嘴脣:“嘖……”
“懂不懂規矩,這都說了多少回了,咱們這兒,爺這個字兒有講兒,不是隨便叫的。”他尷尬的笑着,指着那個壯漢衝許銳鋒說道:“外地來的,什麼都不懂。”他走到門口將那個漢子領進屋內,邊走邊說道:“連咱們大當家都不能稱爺,那是各地坐地炮的專屬稱呼,知不知道,這纔是江湖上的面子。”
陸明勳明裏暗裏捧了許銳鋒一道,指着門外房檐上的鳥窩說道:“來,給許爺露一手,祝祝酒興。”
四寶子還特地往外邊看了一眼,望着門口房檐上臉盤般大小的鳥窩說了一嘴:“這還用他打?我三舅奶要是還能拎得動槍都能打下來。”
“閉嘴。”許銳鋒說了四寶子一句。
陸明勳沒說話,擡手把手裏的酒杯往往房樑上一砸,巢內的鳥驚着了以後振翅飛出,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那漢子迅速從腰間掏出手槍,直接扣動了扳機——啪!
驚鳥由空中墜落到房頂,落地之前,壯漢上前一步正好抓住。
陸明勳接過飛鳥進屋,往許銳鋒面前一遞:“許爺,怎麼樣,我沒吹吧?”
許銳鋒搭眼一瞧,鳥還是活的,翅膀根的位置被子彈擊穿了,飛是不可能,但是它依然能叫。
“不賴。”
許銳鋒是誰?
左手槍王!
他太知道鳥驚了以後從窩裏躥出來的速度了,那速度眼神不好的都興許看不見,更別提得依靠快速反應將其擊落了。
這幫人要是都有這手藝,那老馬他們輸的可是一點也不冤啊。
“兄弟,這手槍法練了多久?也是日本子培訓的?”
那個壯漢把頭一撇,說了句:“別跟我提那些王八犢子,他們都不是人!”
許銳鋒一瞧陸明勳,問道:“這是幾個意思?”
陸明勳往外一推這漢子,說了聲:“去吧。”坐回到酒桌上說道:“那幫玩意兒不拿咱當人,別看說是訓練,實際上,就是禍害人。”
“就說這練習槍法吧,你拿着槍瞄準槍靶,他就用槍頂在你腦袋上,第一次練,槍靶豎在十步以外,凡是脫靶的,當場槍斃。什麼人能遭的了這份罪啊?”
老許有點不信:“不太可能吧,照你這麼說,你們送出去的人,還能有囫圇個回來的?”
陸明勳解釋道:“就頭一天這樣,往後,只槍斃最後一名。”
“就這,綹子裏送出去的二百來人也纔回來了七十多個,才七十多個啊。”
許銳鋒望了一眼這個壯漢的背影:“也算可以,起碼日本子給你送回來這些能打能殺的漢子。”
老許估計,這批人已經讓日本人從心態到神志上折磨到了麻木的階段,這身本事就是在生和死的邊緣拼回來的。在那羣人中,凡是能活下來的,誰手裏都有點東西,但是,他們對日本人的恨卻永遠不會更改,只不過是礙於時局無法發作而已。
這也就是許大馬棒多心了,要不然,這幫人入了奶頭山,濱綏圖佳還有別人的活路麼?
“來,許爺,喝酒。等咱們喫飽喝足了,晚上我找倆有模有樣的大娘們給你暖被窩,您就好好的在我這兒歇幾天,等歇夠了,我讓人送您回北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