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話。”
楊慶昀湊了過去,同樣站在窗邊。
許銳鋒將煙盒遞了過去,很正常的說道:“說不說都一樣,你活不了。”
楊慶昀點了點頭。
抽出了一支菸,點燃後,用力吸了一口。
“我知道。”
楊慶昀將煙霧緩緩吐出,慢慢的,在眼前開始擴散。
“我們回去了以後,所有人都被單獨詢問了……”
楊慶昀講述着當初發生過的一切,就這麼一字一句的,平淡、乏味的,猶如這個夏天的乾熱一樣,慢慢說着。
“我跟你發誓,我在那間詢問室裏,說明了當初所有的情況,包括尚坤向我們說的一切。我說了竹葉青、說了每一個死在逃離北滿這條路上的人,更詳細說了你。”
“我向他們說,你應該是黨國最好的戰士,應該能成爲這個國家最忠誠的勇士,你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換一個機會。”
楊慶昀轉頭看向了許銳鋒:“我說完這件事一個星期之後,你上了北滿的報紙頭條。”
他笑了。
“你他媽一個嘴巴抽在我的臉上,我隔着千萬裏都能感覺到火辣辣的!”
他轉過身來,看着許銳鋒那雙沒有任何波瀾的眼睛:“知不知道當初我是怎麼想的?”
“想我死。”許銳鋒如此回答。
“對,我恨不得你死在日本人手裏,起碼你是英雄!”
“我他媽可以拎着酒瓶灑在你的勳章上,痛哭着大喊,‘老許,老子欠你一條命’!”
許銳鋒依然沒動,同樣的將煙放進了嘴邊,大力吸着。
“那半年,我沒有一天好過,一次次被詢問、一次次被重審,好像投降的不是你,是我一樣。直到春節的當天,上頭才傳下來消息說對我的審查結束了,我可以繼續工作了。”
“我他媽整個人都是擰巴的,一個人在屋裏喝了一宿的酒,一宿,就罵了一句話,想聽麼?”
許銳鋒點了點頭,晃動了一下夾着煙的手:“你說。”
“老許啊,你個王八蛋怎麼就沒挺住呢!”
許銳鋒笑了。
他轉過頭,正視着對方說道:“我記着,你們當中的誰來着,跟我說過這樣一句話,說是你們有個人在奉天憲兵隊讓人扔了出來,當你們把屍體撿回去的時候,大腿骨都沒了,是吧?”
“當時還有人說……”許銳鋒夾着嗓子說道:“我們不恨他,那破地方,誰進去都一樣。”
他突然暴怒:“拉出去的屎還有往回坐的?!”
這邊剛要頂起來,徐茂才要往這邊走,王銘就站在了他們的必經之路上。他不管後邊會發生什麼,但是,能保證在自己倒下之前,這些人沒一個可以從自己眼前過去。
“好,我不跟你吵。”
楊慶昀說完了這句話,儘量穩定了一下情緒說道:“老許,你做什麼樣的選擇,在當下的情況中,我都可以理解,畢竟都是人,是吧。”
“可接下來發生的,你知道我是什麼感受麼?”
“哈爾濱周邊數輛軍列被劫,這麼大的行動竟然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在我們逃出來以後幾乎遭到滅頂之災的抗聯竟然成爲了整件事當中的關鍵,他們的行動軌跡與東北軍列被劫持的地點完全重合……”
楊慶昀再一次看向了許銳鋒:“這個時候,抗聯的人竟然替你請功,在兩黨宣佈聯合抗日之後,替你許銳鋒請功!”
“老許啊,你不動聲色的又給了我一個嘴巴,我剛剛纔覺着你就是個慫包、軟蛋,你是擡手就往我眼睛裏揉沙子啊。”
楊慶昀沉聲說道:“我好不容易纔結束的審查,又重啓了,那幾個負責審查整件事的領導拎着檔案袋來,拿出文件指着你的名字問我,‘楊慶昀,你不是說他是我們的人麼?’,我渾身是嘴也不知道該怎麼答。”
“你到底怎麼想的?”
許銳鋒偏過頭叼着煙,用說話的氣息將煙霧噗遠說道:“沒怎麼想,走一步看一步。”
“咳!咳!”
那給楊慶昀氣的,一口煙直接嗆進了嗓子眼,人家的走一步看一步差點沒給他逼死。
“我真應該把那份詳細記錄了整個過程的‘請功申請書’拿來給你看看,那上邊清清楚楚的寫着,你,許銳鋒,以普通人的身份協助我們所有人逃出北滿的壯舉,清清楚楚的記錄了被捕後在監獄中和繡孃的溝通,以詐降出獄換取運輸情報的全過程。”
“你是普通人麼?”
“老許,你告訴告訴我,是北滿第一殺手算普通人,還是藍衣社特勤算普通人?是登上了整個東北報紙的漢奸許銳鋒是普通人,還是你現在的身份抗聯戰士許銳鋒算普通人?”
“你給我句痛快的。”
許銳鋒再次用兩個字將他所有的話都懟了回去:“都是。”
“你就這麼不想跟我說話?”
“對。”
“那你想幹什麼?”
“要你命。”
嘮不下去了。
許銳鋒的初衷並沒有因爲任何話改變,就像是跟着尚坤、跟着老馬,其目的都是爲了打日本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之前打日本,是希望和自己老婆肩膀一邊齊,眼下,是自願。
“沒了?”
“沒了。”
“就算我告訴你,在來哈爾濱之前,是有領導拿着那份文件走到了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說‘楊慶昀,這是你一生的恥辱,你要是不在東北拿出點成績來,這恥辱就洗刷不乾淨’,也不想和我多說點什麼?”
“不想。”
“爲什麼?”
許銳鋒慢慢將手深入了口袋,那在口袋中,拿出一枚赤紅如血的五角星,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展現在楊慶昀面前,一字一句的說道:“爲了這個。”
“這是什麼?”
許銳鋒終於將別人教會他的東西說了出來:“我們管這個,叫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