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門求見之人,赫然是雲陽老道請來的三清天師。
他是鐵門殿的見證人,當時知道王福是神機天師後,索性不走了,特地留下來。
原來,他也有一樁爲難的事情,想要求教王福。
“請講。”
王福很是客氣,神機天師名聲在外,既然決定打出招牌,就該有心理準備。
不用多問,對方肯定是要自己預測前程,助其作出決定。
“我有兩位弟子,各有優點、考察了半個甲子,一直沒能決定選哪個作爲衣鉢傳人。”
三清天師也不隱瞞,向王福說出自己面臨的困境。
原來,他師承太清一脈,雖然自身成就天師,可是對弟子的栽培同樣看中。
凡是收徒傳藝的,少有敝帚自珍,多半如雲陽老道這般寄託希望。
這位三清天師遇到一個難題,他座下兩個弟子,侍奉至孝,無論天資努力都是上上之選。
而且,兩個弟子也爭氣,雖然不比傅揚眉,也都是九曲高境的人才。
“我小有基業、雖然不比上雲陽觀,也有上千人口,被兩個弟子打理得井井有條。”
三清天師說到這裏,不僅嘆氣,兩個弟子同樣優秀,雖然各有優劣,但總體評價不分上下。
問題來了,究竟選哪個作爲繼承人,接受他的這份基業呢?
雲陽老道和丁掌殿,都是隻有一根獨苗,沒有類似的煩惱。
反而是三清天師這種情況最爲普遍,畢竟修行界危機重重,隕落可能極大,兩個以上候選人才能更加穩妥,而且引入競爭機制,也更有利於促進內循環。
“您的情況我明白了。”
王福欲言又止,“這種事情,我怕是不方便多言。”
他知道,以神機天師身份說出的話,肯定會被對方當做重點參考,敲定人選。
一言就能決定某人的前途了,這份責任太大了。
三清天師也不意外,恭敬說道,“這份因果,全由我承擔,王天師不必擔憂。”
既然對方這麼說,王福只好姑且爲之,測算一二。
“讓我看看。”
三清天師也不各音,直接將兩個弟子的生辰八字,還有其他細節和盤托出。
此舉是莫大信任,因爲這些東西落到歹人手中,是能夠致命的媒介。
“嗯?
王福睜眼看天機,迷霧漸漸散去,原本混沌一片的場景,開始演化出各種形態。
九曲境界時,面對天機,就像是站在海灘上,看着茫茫大海無從所措,看到一片浪花、一個貝殼,都要戰戰兢兢,充滿畏懼和崇敬。
如今,站在天師層次,怡如揚帆遠航,終於能親身經歷大海的精彩。
現實中,當下時間、地點,就像是一個光點,以時間爲軸向,朝着未來發散。
而這發散的軌跡,也不是筆直單向的線條,卻是時而螺旋、時而曲折,行至半途又開始分叉成樹枝形狀,枝婭末端朝着虛空伸展,也有衍行生出更加複雜的大團,也有的悄無聲息萎縮破滅。
未來,從來不是固定的,時刻在變化,這是鐵律。
所謂卜卦測算,就好比解方程,變量太多,偶爾一個念頭的轉變,都能造就海量的未知變化。
對面的三清天師,想要知道傳位給那個地弟子,會得到更好的結局
然而,王福不忍心點破他,所謂更好,不過是相對概念。
如果說,一個弟子接受基業,會在百年後導致滅亡,另一個則是能拖到千年以後,兩種結果擺在面前,他會如何選擇?
兩壞選一好,太勉強了。
天機中的複雜變化,無疑是在給出一個個不同結果。
那些分支,乃是各種不同選擇導致的各種未來,時髦一點說法,是平行空間。
有些分支中途滅絕,乃是最惡劣的情況,也有的能衍生許久,更生出許多不同變化,然而結果有好有壞,卻又不盡如人意。
王福可以肯定,若是讓三清天師看到種種可能,必然會當場崩潰。
“凡人不可以窺天。”
這句話浮上心頭,王福終於體會到,爲何神機天師鳳毛麟角,而更上一個層次的三元天師,更是要藏在傳說中,一直不出世。
唯有保持超脫姿態,才能儘量少粘因果,測算未來時變量更少,精確度更高。
若是躋身凡俗,百業纏身,只怕一身修爲都要付諸流水。
凡與仙,在修爲區別之外,又有了第二種解釋,心境上的區分。
神機天師、三元天師,從心境上說,更接近正仙,區別於其他天師。
換句話說,若不能在龐大天機前保持心境超脫,只怕早已被淘汰掉了。
“唔!”
王福心中百轉千回,最終睜開雙眼,落到面前天師身上。
“如何?”
三清天師目光充滿希冀,顯然是要一個肯定的大答案。
王福嘆了口氣,往常他也討厭那些神神叨叨的神棍,說話雲裏霧罩,總沒有一句準話。
可是,身臨其境才知道,非是不爲,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未來掌握在自己手中,這不是一句雞湯話,而是實實在在的真理。
掌握了選擇權,就擁有了選擇未來的權力,自身所求的答案,旁人給不了。
“子孫自有子孫福,您還是不要太過憂思啦!”
就這一句話,是王福給出的所有答案,隨後他再也不說了。
直到離開雲陽觀,歸家以後的許多年後,三清天師將信將疑,將這句話琢磨了不知多少遍。
兩個弟子,一個名字是子俊,一個乳名爲孫官,好像都符合這句話。
抱着左右爲難的態度,三清天師一直沒有做出決定,抱着這句話蹉跎許多年華。
直到三百年後,往下三代有一個天才後輩脫穎而出,方纔解開這句謎題。
原來子孫二字,寓意爲弟子的徒孫。
所謂子孫福,原來是要他等到弟子繼續收徒傳藝,三代以後會有一個出色的後輩,能繼承三清天師的衣鉢。
果不其然,在三清天師栽培下,那位晚輩成就天師,找到王福還願,答謝他賜一句話的恩情。
那時候,已經是許多年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