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不平街道上，老頭子樂呵呵幼呵着，聲音悠揚，順着彎曲街道，傳到千家萬戶。
一天清晨，從此開始。
一扇扇門戶開啓，主人帶着嫌棄取出夜壺馬桶，遞給老頭子。
老頭子也不嫌髒，倒完黃白之物，仔細沖刷乾淨，再遞給主人家。
偶爾遇到好心的，態度好些，還給一兩個銅錢打賞。
老頭子樂呵呵，嘴上說幾句吉祥話，推着夜香車，在凹凸不平的路上，漸行漸遠。
上座鬼部的領軍人物，涅槃鬼部第一鬼，涅槃明王，傳聞他有怪癖。
卻從無外人知曉，他的怪癖是僞裝成糟老頭子，沿街收夜香。
須知，世間無數活計，此乃最髒最累，也是最下賤的活兒，除非是無人贍養的鰥寡孤獨老人，無人情願做這行當，上街要飯都比這個強。
老頭子，也就是涅槃明王，收完夜香，像是個尋常的老人回家，喫飯休息。
沒有殺人，沒有屠城，半點神通偉力不見。
許久之後，門口出現一個身影，“鬼神駝求見。”
老頭子翻個身，“不嫌氣味惡臭，儘管近來。”
鬼神駝走進破棚子裏，望着涅槃明王，恭敬行禮，。“明王。”
“來找我，有什麼事兒？
“前途未明，還請明王指點。”
涅槃明王嘆了口氣，“聽聞你曾和鬼淵聖交談，提及‘爭房間’的說法？”
鬼神駝點頭，“有過。”
事實上，那次論談，算是兩代鬼部智者傳承的關鍵一場。
“正仙世家覆滅，我十方鬼部損失過半，纔有了鬼神降臨、正仙下凡。”
“如今屋子裏房間不缺，可情況也大爲不同了。”
“你說，原本有人住在上房，現如今和咱們擠大通鋪，可想而知，那是相當難受。
鬼神駝點頭，這些上房的，多半指的是混跡人間的神仙。
涅槃明王似乎覺得餓，從懷中取出半塊冷麪餅子，邊啃邊接着說。
“大通鋪不比上房，乾淨安全，若是一個不注意，性命都有危險。”
鬼神駝聽了一驚，“您是說？”
涅槃明王點頭，“鬼神正仙，高高在上時神祕莫測，現如今，混跡凡人當中，恰如孔雀落泥坑，不得已斂去璀璨榮光，沾滿一身污泥。”
“你說說看，獵人的刀槍藥駕，如何殺不了這樣的孔雀？”
鬼神通喫驚問道，“有人要當獵人，屠神誅仙？”
“凡人不能屠戮神仙，但劫數可以，你以爲登神昇仙後，便一勞永逸了。”
涅槃明王搖頭嘆息，“實則不然，那幫神仙所處的高度，諸劫環繞，如同點卯，無一日停歇。”“所以，他們選擇離羣索居，逃避劫數。”
涅槃明王已吃了餅子，覺得噎人，又翻出半杯殘茶喝了，吐出茶末子。
“離開老巢，降臨人間，劫數如影隨形，以各種方式化形現身。”
“你以爲，那些鬼神都是安分的性格，下凡以來低調行事？錯，他們是不敢惹事兒。”
“一旦稍不留意，引來劫數降身，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鬼神駝質疑道，“知由世家和節氣堂，確有鬼神正仙出手，爲何
涅槃明王說到這裏，悠悠嘆道，“這樣的機會太少了。”
鬼神駝腦子突然跳出一個念頭，“明王，爲何你知道如此詳細？
他身爲鬼部智者，也不及明王知道的仔細。
再看涅槃明王的處境，混跡百姓底層，與黃白之物打交道，怎麼看都不像是在謀劃什麼。
“因爲我曾差點跨出那一步，卻又及時抽身。”
涅槃明王笑道，“類似我這樣的存在，雖無一掌之數，卻也不止我一人。”
“嗯，距離最近的，便是當年王福。”
鬼神駝滿心震驚，還有這種情況，故意放棄機會。
放眼天下，是個修行者或鬼物，若要面臨昇仙登神的誘惑，絕對不可能拒絕。
畢竟，修行終極目的、就是要成爲神仙，長生不朽。
如果說，世上有人或鬼，明明唾手可得，卻放棄了機會。
放在今日之前、鬼神駝無路如何也不信，但現在，他卻信了。
“明王是說、有人如你一般，看穿了神仙的弱點，企圖利用劫數殺之？
槃明王含笑點頭，“旁人不知道，我就時常有衝動，抓住一頭神仙，溺死在糞桶裏頭。”
他哈哈笑道，“當年我放棄位格，纔有了今日的雀母天，你以爲，我會看得上這些鬼神仙人麼？”按照他的說法，一批競爭者中，最厲害的看破真相，選擇放棄，反而是二流登頂。
“眼見天快黑了，我不留客，你快些走。”
這時候，涅槃明王突然趕人。
鬼神駝起身，對他恭敬行禮，感嘆不愧是鬼部第一的存在。
這位涅槃明王，絕對是比肩鬼神的可怕存在，更可怕的是，全程交談，他都不能探得對方半點恐怖之處，就想和一個凡人糟老頭子數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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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繁明王不忘提醒星他。
“你記着，以往從無隕落的涅槃鬼，也陸續滅亡了好幾個，大劫降至，所有傳統都將遭受顛覆，未來上座鬼部的數量，削減成五六、二三，也不是沒可能。”
送走鬼神駝，捏繁明王望着棚頂的大小破洞，似乎能仰望蒼宮星空。
“就指望這一次了，若還不能破開，我只好睏死在這方天地，做一個，嗯，皮景人。”
涅鬢明王哼唱小曲，回想起難得的樂子，皮影戲。
幕布之後，小棍兒支起的皮影小人，舉手投足、搖頭晃腦，演繹出一場場精彩的皮影戲。
結果呢，他們口中說的話，手上的動作，都是由捏着小棍的手控制。
戲曲內外，人生百態，都在一掌之中。
“天鬼不死，涅槃重生。”
“連上座鬼部都以爲，自身是天鬼頭顱所化而成，實則不然。”
“天鬼無頭，涅鬼部，實則從天鬼的鬼性演化而來。”
“一旦天鬼迴歸，重聚鬼性，涅槃鬼部將煙消雲散。”
“到時候，也是我唯一的機會，藉助天鬼打開的渠道，看到世界之外的真相。”
“我要做幕布前的看客，卻不是手舞足蹈的皮景影小人，供人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