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宿醉,卻險些……”
險些釀成千古恨。若蘇南枝真遭穆常之折辱,他只怕會瘋。
他渾身酒氣,整個人就像酒罈子裏撈起來似的,蘇南枝艱難地拍了拍他肩膀:“松、鬆手,我快呼吸不過來了。”
蕭沉韞握住她冰涼的手,放在掌心搓熱:“你昨夜淋了雨,額頭這麼燙,是發了高熱。”
“你是不是喝醉了?也喝暈了?”蘇南枝將手從他掌中抽出來,扶着他去坐椅子,爲他斟茶,“餘將軍,勞煩你將攝政王扶回王府,我還有事要忙。”
餘曄摳了摳耳朵,假裝擡頭看風景沒聽到。
“……”蘇南枝無奈道,“餘將軍,你家王爺是喝了多少酒?”
“二十壇,抱着酒罈邊吐邊喝,險些喝吐血了,才醒沒半時辰就趕來了。”餘曄摸摸鼻尖,嘆道,“王爺要來找郡主,末將哪裏敢把他扶回去啊?”
“那他今晚總不能睡我這裏吧?!”蘇南枝眉尖微皺。
餘曄嘴裏叼根草,聳了聳肩:“可以啊!末將看芸院東西南廂房都空着的!實在不行,我給我家王爺買張牀搬來,哪能睡他就睡哪兒!他不佔地的,我打地鋪就行。”
“你們……”蘇南枝着實無語凝噎,“你家王爺喝醉了,難不成餘將軍也醉了?”
“咳咳咳。”餘曄被嗆的啞口無言,耳根子漲紅,索性豁出老臉,爲了自家王爺終身大事擺出無賴的架勢,“我倆不佔地的,連牀都自己帶,郡主就別趕人了吧……”
蘇南枝掐算天色,晚上還有要事處理。
可喝了二十壇酒的蕭沉韞,人雖醒着卻醉的糊塗,拉着蘇南枝袖尖輕輕搖晃:“枝枝,你要去何處?”
“我有要事在身,要去處理。”
“可我在此,你要扔下我,去忙其他的事情嗎?”
他語氣軟軟的,嗓音好聽也很溫柔,帶着醉後的微微沙啞,竟是蘇南枝從來沒見過的一面,叫她瞬間心軟了一半。
置辦好衣物換了銀票歸來的春盛,在院外同餘曄打招呼,左腳剛要踩進門,餘曄連忙攔住她:“春盛姑娘!啊呀呀,我有事找你!我想請教一下,我鞋底破了個洞,該怎麼樣用針線縫補啊?”
“鞋底破了個洞,重買一雙不就行了?餘將軍還缺這雙鞋的錢嗎?”春盛不解。
“這鞋穿出感情了捨不得換。”
春盛被餘曄纏着不放,拖在門外。
醉到一塌糊塗的蕭沉韞,平日幾乎滴酒不沾,一口氣喝二十壇,人沒喝死過去都算運氣好,蘇南枝豎起三根手指頭晃了晃:“這是幾?”
“這是……七?”
是真醉的意識不清了。
看來真是趕不走他了。
蕭沉韞星眸視線隨蘇南枝移動,蘇南枝走哪兒,他就看哪兒。
蘇南枝無奈至極,坐到他旁邊:“你別這麼盯着我,我要出門辦事。”
“本王隨你一起去。”
“不用。”蘇南枝捧起他俊臉,一字一句認真講道,“我要去處理很重要的事,王爺乖一點,乖乖待着,等我回來。”
哪想,素日裏殺伐果斷的蕭沉韞就真乖乖坐着,頷首淺笑:“好,我等你回家。”
我等你,回家。
簡單五字入耳,卻讓蘇南枝彷彿吃了蜜那般,心裏蕩起一圈圈漣漪,瑩白耳垂微微泛紅,心跳加速執意糾正:“這是我家,不是你家。”
什麼你家我家的,蕭沉韞醉的厲害,也聽不清她說什麼,便稀裏糊塗地笑道:“好,這是我們家。”
蘇南枝耳朵輪廓緋紅,捂住咚咚咚狂跳的心臟,指着蕭沉韞叮囑:“喝醉了,就不要瞎跑讓我擔心。好好呆在這裏,等我回來,餘將軍,勞煩你好好照顧王爺。”
“枝枝你爲何這樣落荒而逃?”蕭沉韞蹙眉道。
“我沒有逃。”
“那你就陪我多說幾句話。”
蘇南枝真沒看出來,喝醉酒的蕭沉韞竟會是個話癆,輕笑着搖搖頭,轉身剛跨出門外時——
“等一下。”蕭沉韞醉醺醺地喊她。
“又怎麼啦?”蘇南枝無奈拔高音調。
“你能不能不要對別人笑?”
“爲什麼?”蘇南枝微怔。
蕭沉韞步伐不穩地走來,颳了刮蘇南枝鼻尖,指腹摩挲着她脣角,溫柔噙笑:“因爲你笑起來的時候真好看,這麼好看,不想讓別人看見。”
“想把你的笑藏起來,只給本王一個人看。”
蘇南枝耳垂燙的嚇人,心湖曳起波瀾,咬脣道:“你、你你,你醉的不輕。”
她支支吾吾地說完,便像丟盔棄甲的逃兵那般跑去屋外,拉着春盛跑出好遠。
餘曄豎起大拇指,直呼牛逼,嘆道:“早知不善言辭的王爺喝醉,能這樣主動撩撥蘇大姑娘,這醒酒湯不喝也罷!”
他忽然覺得,男人嘛多喝幾杯也沒事,酒喝多了臉皮就厚,媳婦也追的快了。
看來,只要讓王爺隔三差五多喝幾杯,用不了多久,便能多個王妃了!
餘曄像發現了個驚天大密,捂嘴偷笑。
而跑出門外的蘇南枝,面紅耳赤扶着牆桓。
饒是前世與蕭瑜相處,她也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心跳的太快,快到要跳出嗓子眼,深吸好幾口氣才平復情緒,走到巷子盡頭。
溫言斐牽來兩匹駿馬:“姐姐,大牢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大公子二公子申時便要啓程去邊疆了。製作假幣者死,蘇大人必是死刑,但具體何時行刑,陛下還沒擬定聖旨,想來是給此事留了轉圜時間。”
“先去水牢看爹爹。”
她需要知道內情,才能更全面地做出決策。
“馬車前去大牢過於扎眼,正好騎馬,人越少越好。”蘇南枝腳踩馬鐙,翻身上馬,“春盛你留在家裏,我與言斐前去即可。”
旋即。
啪地一聲,蘇南枝揚鞭俯身,瞳孔聚焦,目露凌厲凝重。
兩匹毛色油亮的黑馬,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中驟然離去。
駛離城區,驅近京兆府設立的地牢時,幾隻倒掛枝頭的貓頭鷹睜着綠亮發光的獸眼,直直地盯着蘇南枝二人。
溫言斐帶着蘇南枝在特定地點下馬,遞給她一件獄卒外裳,各自穿在身上,麻利地喬裝成獄卒,拿出特定令牌,混入了大牢。
地牢內陰暗潮溼,昏黃搖曳的油燈如鬼火那般忽明忽滅,處處充斥着腥鹹的鮮血味。
已是深更半夜,然地牢深處的審訊室,仍傳來鐵鞭抽打聲、火烤烙肉滋滋聲,以及犯人悽慘尖利的痛苦嚎叫。
“招?還是不招!”
“不招!”
“那你就去死!!!”衙役呸地一聲,將嘴中菸斗啐到地上,惡狠狠地拽起犯人頭髮撞牆。
“啊啊啊!!!”
牆上赫然多了幾道恐怖的血紅指印!
溫言斐擋在蘇南枝身側,怕她會做夢,擡袖替她遮住眼睛,帶着她往最裏面走。
“不必,我見過比這更血腥的。”
蘇南枝忍住惡寒,與溫言斐一起走下潮溼生青苔的石階。
走了約百步石階,路過數十個水牢,每個水牢內關押的都是對朝廷重犯,而蘇正被關在最裏面那間。
看守水牢的獄卒,在溫言斐擦肩而過時,微微點頭壓低聲音道:“閣主,快些。申時之後不是我當班。”
溫言斐頷首,爲蘇南枝打開鐵門。
水牢之內,蘇正一身滿是血污的囚衣,而且囚衣正中央赫然寫了大大的‘死’字!
父親披頭散髮,瘦削的手腕被鐵鎖勒出血痕,了無生氣地垂着頭,脖子以下的身子都浸泡在水中,連氣息也快沒有了,必是是在大牢裏遭了不少罪。
蘇南枝忍住心酸,踩進水裏走去,輕輕喚道:“爹爹?爹爹!你醒醒……”
“枝枝?女、兒?”似乎是不敢相信,蘇南枝能找來這裏。
“是我。女兒來遲,爹爹受苦了。”蘇南枝低頭,焦急地問道,“父親,今日朝堂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您爲何要主動頂罪?”
聽她提及頂罪二字,蘇正疲憊愁苦的雙眼顯出一絲詫異,隨後搖搖頭,苦笑道:“製作假銀票的確實是爹爹,此事,女兒莫要管了。”
“萬琛遠雖不是棟樑之材,但好操控。我已求過侯爺,他會看在當年我救他一命的份上,與陛下求情,罪不及出嫁女,保住你郡主封號,若你嫁去侯府三年,未能和萬琛遠有感情,屆時侯府會給你一封和離書。”
“屆時……”蘇正眼圈極黑的雙眼含淚一笑,嘴角囁嚅,“屆時,天高海闊,仍我女兒飛。”
蘇南枝紅着眼搖頭:“爹爹,我不想聽你這些安排。我只想知道,你因何頂罪?明明製作假銀票之人是蕭瑜——”
“你……竟然知道?”蘇正難掩震驚,急忙勸阻,“你怎會知道此事?你不要管,你不能管!”
此事究竟有何內情,能讓父親如此苦苦隱瞞?
蘇南枝迅速冷靜下來,察言觀色,試探着套話,索性故意道:“其實我什麼都知道!此事我一定要管,我定要還父親一個清白!蕭瑜居然拿那件事威脅爹爹,其心可誅。”
“此事牽扯太大,不是你能解決的,若被抖落出去,蘇家會被誅九族。若我按照蕭瑜那佞臣的意思頂罪,他便不會泄露此事,陛下只殺我一人,便不會誅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