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拂水龍吟鳳梧揚 >第五十一章 法無我
    從吳越國天目山往南方向的一條山道上,行走着一位手執長劍,身着青袍的中年文士,風塵僕僕下儒雅的臉上略見消瘦,正是離開書院尋訪馬希蘭下落的楚南風。

    他這幾個月中走遍了諸多大山,聽聞吳越的天目山東西兩峯各有一池,便也尋來,可惜在山中細訪幾日,終是未有馬希蘭的蹤跡,無奈下山南行,想向閩地武夷山一行。

    在一處村落用了午飯之後,行了半個時辰後,卻見天色大變,烏雲籠罩,想是要下大雨之勢,但見前面有一衣衫襤褸、披頭散髮的乞丐,向右側不遠處的小山跑去,心想或許這小山中有避雨落腳的寺廟,便也隨着那乞丐身後疾行。

    位於這山的西側,果然有一座面西而建的山神廟,上履小扳瓦,卻無廟門。隨着那乞丐進了廟中,卻見供案上神像、香爐俱無,想那銅像應是被人盜去換錢了。

    那乞丐走到供案邊,蹲身從案下取出一堆稻草,取了一些鋪在西側的角落,對着楚南風指了指剩餘的稻草,像是提醒他這稻草可以鋪地休息。

    楚南風心猜這乞丐應是落腳在這廟中,對着他點頭道謝,那乞丐也未作答。此時雷聲作響之中,大雨傾盆而下,楚南風便將稻草鋪開,盤腳打坐休息。

    不一會兒,只見雨中出現兩個僧人,如此大雨之下卻是不急不慢行走;待走入廟中,其中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僧全身溼透,眉須衣着水珠流滴,而另一位身材偏瘦,五旬上下的僧人則是衣須鞋襪乾爽。

    那五旬上下的僧人但見楚南風,臉色卻是大爲驚訝,趨步向已經站起的楚南風合什見禮:“明無見過楚先生。”卻是洛逍遙四處尋訪的明無僧人。

    楚南風執手回禮之中,但見那老僧身上一團霧氣蒙起,旋即之間散去,衣須鞋祙卻已然乾爽,不見一絲溼水之處。

    若說行氣周身,將衣物水氣蒸乾,以楚南風的身手也能做到,但如老僧一般彈指之間,楚南風卻是自嘆不如,看這老僧修爲卻是未入金身境,又似不曾隱藏修爲,楚南風心中詫異之下行禮見過:“楚南風見過大師。”

    那老僧聽得明無稱楚南風爲先生之時,臉色略顯驚訝,見楚南風行禮,合什道:“老僧文益見過楚居士。”言罷望着地下的稻草,俯身略一攤鋪,徑自盤腳坐下,明無但等楚南風坐下,方纔在文益的左側盤腳打坐。

    文益望向明無,淡然道:“你與老僧雨中同行,行氣使雨珠不沾衣身;而老僧此時亦與你一般衣鞋乾爽,中間的所行卻是不同,這就是“意”不同所至。”

    原來明無僧人在隰州無意間聽了楚南風的言語,悟了修武的六識之妙,破去修行多年的真身不破功法,散去千錘百煉緊繃於皮肉的罡氣,卻使身上諸穴氣機頓然連通,一下子反倒元神清明,氣血順暢,踏入了金身之境。

    他癡武幾十年,又修行於他力、念力爲主的淨土宗,一時間悟了禪意之妙,便想淨禪雙修,回到“寶光寺”懇求住持圓覺給了戒牒,就去了天柱山“山谷寺”參禪。

    而禪意則是隻可意會,難以言傳;“山谷寺”的禪師見明無求悟心切,便推薦他去尋清涼寺文益大師受法。

    文益大師禪道以“就身拈岀,隨流得妙”見稱,就是接化之語平凡易懂,能使人當下徹見心性,立馬普渡衆生;明無探得文益去了閩地雲遊,就一路尋去,在文益歸途中與其遇上,一路上便是請教文益佛法真意,恰逢大雨避於廟中,卻也碰上了楚南風。

    當聽得文益所言,明無思索片刻,垂首合什:“明無癡愚,望大師點悟。”

    文益微微一笑:“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依六根而起六境,得六識,稱之爲十八界;其意根爲此十八界之源,眼見好色則喜,耳聞惡語則怒,鼻嗅香氣則愛,舌甘美味則思,身有所觸則懼;喜、怒、愛、思、懼皆是意念起法而致,故而‘意’有所法則欲。”

    “法者似正似邪,見美色而起淫,見金銀而起貪,或又如我佛慈悲,抑惡揚善;你見大雨傾下,便行氣布身,使之不沾,是爲意起我之法所致,雖見自在我,並非身無我。”

    文益望向沉思中的明無,“亦有一些僧人苦行參禪,忍飢挨餓、風吹雨打去求身無我,卻終是做不到法無我……”

    “身無我?法無我?”明無口中吟道,一臉似懂非懂之狀。

    “阿彌陀佛,二十年前老僧雲遊之時,在湖州路上見有一老人家骨瘦如柴,昏倒在地,便將她帶到掛單的“寶峯寺”中,待她醒來,老僧正欲打聽她的出處,誰知她一看見老僧等人,卻破口大罵,言是和尚都是假慈悲。”

    “幾經衆僧相勸,方纔說岀實情;原來她早年喪夫,育有二子,一子行軍死於沙場,一子岀家爲僧,她年老多病,心中掛念愛子,想見他一面,尋到寺中,誰知此僧人卻避而不見。”

    明無垂首合什:“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那老人家又道,他何以能對別家之人施上一粥,見上一面,卻對自己的孃親滴水不與,隻影不見?你們出家人還不是假慈悲?這就是你們所求的六根清靜?所說的衆生平等……那時寺中的衆僧俱皆一時啞言,不知如何與答。”

    文益停了下來,神情莊重,緩緩又道:“那時老僧方見樹就是樹,無大小、無枯盛;第二日,便起程回去故里探望老父老母,從那時起每年一次,如方外之交,至二老壽終之時。”楚南風臉上但起肅然之色。

    “得六根清淨,了生死因果;其了斷之意猶如世人欠帳還錢一般,父母授身之緣,豈是避而不見可斷;但如那老人家所言,衆生平等……就將父母如尋常施主相待,有何不可?若心無我,自然也就法無我了,阿彌陀佛。”

    明無亦是一聲唱諾佛號,繼而閉目沉默不言,文益、楚南風知他心有所悟,自也不岀聲打擾,半柱香之後,明無方睜開雙眼,對着文益俯首而拜:“明無多謝大師指點。”

    擡頭之間,楚南風但見他祥和的神色中帶着七分莊嚴,知他修爲大有精進。

    “萬法非緣,豈觀如幻。”文益微笑之中望向楚南風,“楚居士,可曾看出老僧的武學修爲?”

    楚南風未料文益如此一問,不由一愣,佛門之中有以體魄之道,入明竅到金身境,亦有走神識之道,修神念至金身境;而修佛之人,志在了斷生死因果,習武修行自也不會凝本命胎丹,作繭自縛,故佛家以神識入武的神念境修爲亦與明竅境相同,有山谷,山麓、山腰,山巔之分。

    楚南風對佛門功法雖說也有研究,卻非精通,但見文益此下修爲應是神念山巔,即與自己抱丹大成相當,初次見面之下,如此相問,想是必有深意,一時卻是未敢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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