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溫柔好心的P雄我真是頭一次見到,所以說,人其實都是有很多面的,並不是非黑即白,壞人就一定是一肚子黑水,而好人就肯定沒有一絲惡念。
P雄攙扶着顫巍巍的趙小萍,往她手指的方向一起走去,然後一隻手伸到趙小萍的身後招了招,示意我們都跟上。
跟着他們倆,我們從小土房的旁邊繞過去,到了後面,就看到了一個孤零零的小土包,上面只插了一塊木牌,寫着“愛子:陳周之墓”。
趙小萍剛到兒子墓前就雙膝一軟跪了下去,哭得不能自已。
“大姐,你別跪着,先盤腿坐好。”
P雄扶着趙小萍,又揮手示意我們過去幫忙。
大偉趕緊上去,把趙小萍架起來,然後我和劉洋又一人一邊扶住她,讓她盤腿坐下。看着她那虛晃的身子,我們怕她坐不住,又用胳膊撐住她的後背。
P雄也就地坐下,盤起腿,一隻手按住趙小萍的頭頂,閤眼開始唸誦經咒。
不一會兒,趙小萍整個人都安靜下來,靜得不像話,就跟沒氣了似的。
之前我就見到過P雄做這種法事,所以並不覺得奇怪,但卻把劉洋嚇壞了,給我不停地使眼色,我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衝她點點頭,然後比了個“噓”的手勢讓她不要說話,保持安靜。
這時候,我們身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回頭一看,宋阿姨一家三口竟然都過來了,大偉趕忙過去,用身體攔住他們,示意他們保持安靜。
P雄持續唸誦了將近半個多小時,之後便停了下來,在趙小萍的頭頂上拍了三下,然後趙小萍就睜開了眼睛,她的眸子裏雖然閃爍着淚花,但眼底卻異常鎮定,甚至還有種近乎剛烈的堅定。
P雄擡眼斜睨了宋阿姨夫婦和假兒子一眼,又合上眼皮繼續唸誦了幾句什麼,這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像個沒事人似得走到一旁。
我們這纔看向宋阿姨夫婦,還有那個不願認母的“假兒子”,突然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假兒子”的臉上竟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小紅點兒,他似乎還感覺很癢,用指甲在上面使勁兒撓着,有幾處都撓出血印子了。
不用猜也知道,這一定是P雄搞得鬼,我在心裏頭一次爲他點贊,覺得這可真是太解氣了。
“現在可以了咩?”
P雄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目光炯炯地看向趙小萍。
趙小萍點點頭,從地上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又低下頭默默地抹着眼淚,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這個女人似乎有哪裏看起來和之前不一樣了,或許是她的眼神變了,又或許是她忽然變得很有力氣,甚至不用我和劉洋攙扶,自己就站起來了。
P雄四處看了看,看到小磚房的牆邊立着兩個幹農活用的鐵鏟,便用手指着對宋阿姨夫婦道:“挖吧。”
宋阿姨夫婦都驚呆了,看了看鐵鏟,又看看P雄,指着自己說:“我們自己挖?”
宋阿姨突然轉向她的“假兒子”,說:“去,你跟你爸一人拿一個,挖吧。”
也不知道她是用什麼PUA方法把這“假兒子”養大的,還沒等他爸說話呢,他就快步上去拿了一把鏟子走到墓前,但是走到跟前他就不動了,上下左右盯着那個小土包發呆,可能是不知道該怎麼下手吧。
P雄也沒開口阻止,像之前吳阿姨做法的那次,吳阿姨讓她兒子挖坑P雄都不願意,這次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
宋阿姨的丈夫見他兒子都動手了,索性也不再猶豫,走上去也拿了個鐵鏟子過來。
父子倆在小土包旁邊站了好一會兒,最後宋阿姨的丈夫啐了一句:“擦!不管了,挖!”
說完他就狠狠一鏟子下去,插到了小土包裏。
父子倆累得滿頭大汗,一抔土一抔土的挖着,我忽然瞥見趙小萍的頭擰到了一旁,哭得特別傷心,可她卻用牙齒咬着拳頭,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也真是難爲她了。
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不幸病故,她不光要忍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哀痛,還要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挖墳掘墓,這麼殘忍的事估計放到任何一個母親身上都難以接受吧。
P雄看了一會兒,又瞥了眼趙小萍,旋即吩咐他們父子倆繼續挖不要停,然後跟我們說:“走吧,他們這邊還要很久的,我們去屋子裏休息一下,大姐,我們可以進去咩?”
趙小萍連連點頭,哽咽着說:“好,好,我帶你們去。”
我和劉洋攙扶着她,趙小萍一步三回頭地看向那對一剷剷挖着她兒子墳墓的父子,淚眼婆娑地說:“兒子,媽如你願,如你願啊!”
很難想象她在虛空中和她兒子進行了怎樣的對話,但是我有種感覺,趙小萍重新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決議要爲兒子討個公道了。
我又回頭看了眼一邊挖墳,一邊撓臉抓脖子的“假兒子”,然後頭也不回地扶着趙小萍走回了她的小土房。
宋阿姨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不陪她丈夫兒子在那兒好好挖墳,居然也跟着我們來了。
小土房裏沒有隔間,就是一個大大的開間,兩邊靠牆各擺放着一張木板牀,上面都鋪着破舊的牀單,其中一張上面的牆壁上還貼着一張泛白的明星海報。
中間對着門是一個土竈,上面架着一口鍋,竈邊上擺着幾個邊沿兒破損的碗筷和水杯,其實也不能說是一口鍋了,因爲那只是一口鐵鍋的四分之一塊兒而已。
我們把趙小萍扶到其中一張木板牀上,是沒有明星海報的那張,她坐下後渾身都在發顫,卻還是客氣地招呼我們入座。
其實根本就沒地方坐,憑直覺,那張貼着明星海報的木板牀應該是他兒子的,說實話,我和劉洋都有點兒忌諱,不太想往上坐,就一左一右地坐到了趙小萍旁邊,大偉和P雄倒不怎麼介意,走到那張木板牀邊直接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