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早春,晴冷依舊。

    天下依然動盪,但無論是動盪還是太平,百姓的日子該過還得過。

    似乎是換了新皇帝的關係,又似乎是旱澇輪替的關係,入春以後的北國陰雨連綿,再不復往年的乾旱。

    在雨水的滋潤下,早春的野草紛紛抽出嫩芽,山頭林間,還有桃李綻放出花枝。

    然而天災消解,人禍妖患卻依然猖獗。

    渭河南岸,禹城。

    這是個兩面環水,地勢開闊的土城。

    上千人擡着三牲、貢品沿河巡遊,吹吹打打。

    這本應是十分熱鬧的場景,然而這上千人卻是衣衫襤褸,死氣沉沉,就連隨行的幼童,都是默不作聲,面黃枯廋的臉上透着畏懼。

    所有人面無表情跟在隊伍後面往前走。

    隊伍最前方是三架擡轎,當先的是一個頭戴羽帽,渾身掛滿了各種丁零當啷的器物的巫師,它臉上塗着黑彩,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怪異。

    第二位是一個身穿青衣補子的官員。

    第三架擡轎則是一名脖子上掛着佛珠,拇指套着大綠扳指的員外。

    再往後,就是吹吹打打的樂隊和三牲貢品了。

    貢品當中,除了牛、豬、羊等三牲,還有兩名花季少女,她們呈大字形被綁在馬車上,堵上嘴,位於三牲貢品的最中間。

    這……便是禹城一年一度的河神祭。

    禹城地面開闊而低窪,最忌水患。

    大約十年前,禹城附近水面變得十分不平靜,河面水位時常暴漲暴跌,甚至數次發生過決堤事件。

    致使禹城一片汪洋,百姓深受其害。

    然而其發生的時節,卻並不是夏秋多暴雨的時節,而是在早春桃汛。

    所謂桃汛,是指早春時節天氣回暖,積攢了一個冬天的雪開始化水而引起的漲水。

    一般來說,桃汛的勢頭是不如夏汛和秋汛那般迅猛的。

    有漁民曾經在河裏看見過一隻巨大的蛤蟆妖,大腦袋拱了兩下,河堤就穿了。

    且自從那以後,目睹蛤蟆妖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傳神。

    禹城百姓不堪其害,便請了巫師降妖。

    巫師築壇做法,還躍入水中與蛤蟆妖大戰,卻是慘敗而回,並帶回來蛤蟆妖的三個條件。

    一,爲其建廟,奉爲河神。二,每年獻銀五萬兩。三,每年桃汛祭祀,貢獻少女兩人。

    百姓起初並不願答應,但架不住蛤蟆妖三番兩次拱穿河堤,在鄉紳們的勸說下,答應了蛤蟆妖的條件。

    說來也神,自從第一年蓋了廟,定時供奉之後,禹城就再沒在桃汛穿過河堤,漫過大水。

    於是,禹城便有了這一年一度的桃汛河神祭,祈求河神不要降禍禹城。

    不多時,祭祀的隊伍便到了禹城附近最大的回水彎處。

    此地河面寬闊,水流最爲湍急,是禹城河神祭每年祭祀的定點所在。

    巫師起身,設壇作法,唸了一通沒人聽得懂的咒文之後,高聲朗道:“禹城百姓千人,進獻河神三牲、神俸、河女,祈求河神保民平安,消解水禍。”

    “一祭拜,供三牲。”

    話音落,一衆百姓紛紛跪地,巫師座下的弟子將三牲依次投入水中。

    “二祭拜,供神俸。”

    巫師再令,百姓再跪,成箱的金銀也被丟入了水中。

    “嗚嗚嗚~”

    湍急的河水發出嘯音,無論投進去任何東西,頃刻便被吞沒,連一片羽毛都浮不起來。

    兩名女子見狀,臉上驚恐萬狀,她們嗚咽着哭泣,卻因爲嘴被堵住,根本無法言語。

    供奉河神,適齡女子再由巫師遴選之前,一概不得婚配。

    被選中者,即爲河女,將會連同其它的三牲貢品一同投入河中,進獻給河神。

    女子的哭泣並未引動任何憐憫,祭祀毫無阻礙的繼續。

    十年祭祀,鄉民早已麻木。

    被選中的女子即是命中註定,等祭祀完河神,她們就會彷彿從來沒來過這個世上一樣,很快被遺忘並再無人提起。

    五萬兩神俸分攤,每戶二兩銀,被選中的河女家人,僅免分攤。

    十年來,禹城百姓日子越過越艱難,不少人破產逃亡,然而河神分攤分毫不少,慢慢的由原來的一兩銀變成了二兩銀。

    百姓不堪其苦,但……無人敢反抗。

    巫師、員外、官員分別代表了河神、鄉紳、和官府。

    反抗者,輕則加重分攤,重則以褻瀆河神之罪,投入河中溺死。

    “三祭拜,供河女。”

    巫師高喊,座下弟子輕車熟路,三兩人擡起河女,就要投入水中。

    “等一下!”

    就在這時,一聲高喊從後面傳來。

    衆人紛紛回頭。

    只見隊伍後面,不知何時竟然多了兩個人。

    一個是騎着黃牛的青年,身子挺的筆直。

    一個是騎着驢的少年,卻是佝着身子揹着個羅鍋。

    說話的,是騎驢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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