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高位的天帝只回了她一句話:“單憑你這性子就做不了二十八宿之主。”
天帝無心思與她周旋,本欲直接叫天兵將她趕下凡世,卻不想被忘塵攔下。
她面色平穩無波,眼中無物,淡淡道:“心宿所言甚是。我的確無功,若只因出身之故,確實無法服人。不如天帝允我一同入凡世,歷練一番,待有所建樹,再回天界。”
天帝不贊同道:“你的功勞,在於細微之處,他人不知,我又怎會看不清你無需因爲她一句話就妄自菲薄。”
“我並非妄自菲薄,我的能力確然不足以勝任二十八宿主之位,今日沒有她,日後也會有別人說出這番話。”忘塵語氣平淡,即便自貶也眉目淡然,像是在說着與己無關之事,“此事雖由心宿而起,我確有監督不力之責,還望天帝允我下界,權做歷練。”
心宿聞言,嗤之以鼻:“我呸,你這假惺惺的模樣做給誰看以你的身份,下界後不知有多少仙人會幫你做事,歷練也是走個過場罷了。何必呢”
忘塵淡淡瞥了她一眼,對天帝道:“那便請天帝封了我的記憶、容貌、能力所有和天界相關的一切,讓我和心宿一般,什麼都不記得,一切從頭開始,不許任何人相幫。”
心宿微愣,若一切真的從頭開始的話,她和忘塵並無差別,屆時她若能比忘塵做的好,天帝是否會對她另眼相待
天帝本不願同意,但見忘塵言語堅決,又做出自廢仙力的舉動,只好允准。
兩人跳入轉世輪時,蝶靈國蝶炎城內一對夫婦正向着星宿求子,言辭懇切。
冥冥中似乎有某種召引一般,兩人投入少婦體內。
一月後,少婦被診出有孕,不甚欣喜。
可從那日起,她卻總做同一個夢,夢裏兩女子於雲霧中相鬥,身形樣貌均看不分明。
起初,她不解其意,直至兩個孩子出生。
雙胞女兒,一模一樣的容貌讓她心驚不已。
她想,難不成那個夢是預警不成
少婦對占卜術略有涉獵,試着爲兩人占卜,然而占卜出來的結果卻讓她大驚失色,根本無法接受。
她的夫君察覺不對勁,屢次追問之下問出了緣故兩個孩子日後勢必相殘,甚至有一個還會帶來滅世之禍。只是,由於她能力所限,她只能占卜出兩個孩子日後會相殘,卻不知爲何相殘,也不知帶來滅世之禍的孩子會是哪一個。
他們想過去找一個能力高深的占卜師重新占卜,可又怕那人占卜出同樣的結果,而一旦被他人知曉孩子是滅世之禍,更會把孩子從他們身邊奪走。
想了多日,他們鋌而走險,去找了國內最有名的巫蠱師,在他的建議下用了借情之法。
借情,借情,顧名思義,借一種情來補另一份情。
而他們借的,便是其中一個孩子的父母之愛。
借情之線埋在秋劍行的胳膊上,讓他每月都要受一次蠱蟲蠶食之痛。
可爲了兩個孩子日後能夠親密無間,他都忍了。
然而,縱然他受了一千七百多年的蠱蟲蠶食之痛,她們二人相殘的命途終究還是未能改變。
沉浸在震驚和傷痛之中的秋之南並未察覺。
她看着父母道:“你們是爲了我和姐姐才”才如此冷漠殘忍
這個真相讓她想要接受卻又難以接受。
千百年的絕情,冷嘲熱諷,就被這個理由輕飄飄化解了
可她也想起了一直掛在家中的那幅畫,想起每個月總有一天,父母親會離開家不知去向,想起父親那幾日常常會面色蒼白,想起他們曾在姐姐失蹤時,看着她的目光
原來,真相是如此嗎
他們並非不愛她,他們只是無奈之下被迫捨棄了其中一個孩子,而不巧,那個人是她罷了。
可若要她因爲這個理由就忘卻千百多年來對父母積累下的埋怨、憤恨她根本做不到
“長老”藍漠一聲驚呼把她從失神狀態中拉了回去。
眼前的隱長老身體趨於透明,彷彿下一瞬就要消散。
她顧不得去想其他的事情,想要拉住隱長老的手,卻再次碰了個空。
隱長老像是遺憾又像是釋然地道了句:“徒兒,爲師時限已至,該走了。”
“師父,不要我求求你,不要走”秋之南的眼淚再次流出來,她一次次伸手去抓,卻次次穿透。
“我們終還會見面。”隱長老憐惜又欣慰地看着她道,“徒兒珍重。”
言畢,身形徹底消散。
縱然有穆昭抱着她,她還是脫力地跪在了地上。
頭深深埋下,淚滴滴滑落。
她雙拳緊握,從喉嚨裏溢出一聲呼喊:“師父”
穆昭想安慰她,卻不知能說些什麼,只能半跪在地上,將她抱在懷裏,任由她的淚打溼自己的衣衫。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漸漸冷靜下來,只不過身體仍舊在不自覺地發抖。
“人死不能復生,節哀。”直到此刻,穆昭才說了一句話。
秋之南沒有迴應,只是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爲何,她在乎的人都要一個個離她而去
她是不是真的註定要孤獨一人
“之南”阮塵然半蹲在她身前,面色哀切,“對不起,我們什麼都做不了,還傷你那麼深。這些年,讓你受苦了”她聲音哽咽,“若早知如此,我們定會好好待你,也好過於”
可如今,後悔無用。
人生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事情未到最後,誰也無法預知結果。
秋之南從穆昭的懷裏擡起頭,眼眶通紅,面上依然有淚。
她卻一直這麼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像是在一點點地重新認識她一般。
半晌,她啞着嗓子開口道:“若此事爲真,你們所忍受的痛楚不會比我少,只是”她半垂着眸子道,“那些傷口凝結在心裏,一日一日,愈累愈深,我沒辦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請給我一些時間”
阮塵然眼神微顫,輕聲道:“我明白。我本以爲,沒法親口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如今,能有這個機會,我已經很感激了。做錯了事情本就該承擔後果,要我們等多久都行”
秋劍行從背後擁住阮塵然的肩,頷首道:“我們不會勉強你接納我們,你只要能幸福,我們便心滿意足了。”
秋之南下意識看了眼他不經意露出來的手臂,由於被火焰灼燒,那裏已經看不出借情之線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