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時,白螢正對鏡梳妝。
縱然精心描摹,已近不惑之年的她,卻怎麼都找不回當初的那份靈動自然和眉眼間的熠熠生輝。
她看了銅鏡裏的自己良久,驀然發狂,把梳妝檯上所有東西都拂落在地,然後蹲在地上痛哭不止。
齊願心頭一疼,本想上前抱住她,卻反被她推開,厲聲質問道:“我人老珠黃,你是不是嫌棄我了是不是也跟她們一樣覺得我配不上你那你去找她們啊還回來做什麼”
這話她說過太多遍,以至於齊願頭痛欲裂,根本沒心思去解釋,也沒心思去跟她吵。
他只是漠然轉身往牀邊去,想要躺下歇息。
背後沉寂良久後,忽地傳來她帶着哭腔的話語:“齊願,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們會變成這樣。與其相對兩相厭,不如,我放你離開,彼此互不折磨”
她聲音裏有滿滿的絕望。
齊願察覺不對勁回頭去看時,她已經將一把鋒利的剪刀捅進了自己的心口。
齊願撲過去試圖救她,卻已經晚了。
他眼睜睜看她死在自己懷裏,血染了自己滿身。
她離世後,他反倒日日想起她的好,後悔自己未曾理解她的脆弱與無助,後悔未能好好陪伴她。
她死後三年,他開始四處漂泊輾轉尋找她的轉世之身,卻毫無所獲。
她轉世或爲一草一木,或爲一石一塵,或爲一鳥一獸,六道輪迴,他不知她在何處,只能徒勞無益地找下去。
一日日,一年年。
後來,他遇到了煉玉,起初不過性情相投相談甚歡,後來才發現他竟是自己的親弟弟。
和他相認之後,齊擷藉助天界仙人身份之便,輾轉在鬼界尋到了她的下落,他這才知,女子第一世爲忘憂草,第二世爲芙蓉花,第三世爲畫眉鳥這一世,是她第九世,是霓若國公主。
他感激於齊擷替他找到了白螢,又想要彌補當初未能帶走他而讓他遭受那麼多苦難的過錯,便主動留在齊擷身邊,成了另一個煉玉。
兩百多年前,他化名秦訣在水鶯兒必經之路演了一場戲,從此成爲了她的隨身侍衛。
但他從未告訴過水鶯兒,他與她之間的過往。
水鶯兒雖對他有不同常人的依賴,但他知道那份情感如父如兄,而非男女情愛。他不想再給她造成任何困擾。
他們錯過了數千年,如今她轉世爲魔,他只想一直守在她身邊照顧她,保護她,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即便日後她嫁人成爲別人的妻子,他也依然會守着她,不離不棄。
可偏偏,齊擷卻讓她利用水鶯兒。
歷經六千多年的歲月,又曾受多年佛法薰陶,他的仇恨之心早不復存在,而愛上白螢後,亦理解了顧清和母親的感情;白螢死後,他更明白失去所愛,是怎樣的一種痛徹心扉。爲齊擷做那麼多壞事他已然違背本心,又怎會去幫他
可齊擷卻接近水鶯兒,編造了一個極爲美好動人的故事,挑動她初懵懂的少女情懷。
可水鶯兒終究還是醒了過來,在他準備做最後一擊的時候。
這或許也是天命。
“秦哥哥我們去見父王父王看到我沒事,一定會收兵的”水鶯兒滿臉是淚,可憐兮兮地央求他,“你騙我的事情,我不怪你我不喜歡這裏,我們回去,好不好”
齊願還未說話,齊擷已經先冷嘲熱諷地開了口:“我尊敬的公主殿下,你當戰爭是兒戲嗎說打就打,說退就退你真以爲你父王全無野心,對馭魔國出戰只是爲了你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過重要了”
齊願冷聲喝止他:“小擷,你住口”
“兄長,你一直爲她營造一個太平和樂的假象,讓她以爲世間美好並無污濁,這樣不是爲她好,而是在害她”
齊願瞪着他:“我要你別說了”
“好好好,我不說。”齊擷妥協,眼神卻又冷了幾分,“那你答應我的事情,到底還做不做她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
“我”齊願張嘴,卻卡了卡。他閉了閉眼,而後才道,“小擷,我已爲你做了太多事情,甚至背棄自己的心,如今,我不能再眼睜睜看着你錯下去了。我們回頭吧。”
“回頭”齊擷冷笑一聲,“你以爲還回得了頭”他指了指言逐風和他身後的幻神騎,笑出幾分悽絕的意味來,“他們對我恨之入骨,我若放棄,只有死路一條,你真要看着我死六千年多前,你已經放棄過我一次,難道今日要再放棄我一次”
齊願握了握拳,眼神哀慟,言語卻堅決:“我不會讓你死。”
“你要如何保我以你的命嗎”齊擷放聲大笑,半晌,笑聲方止,眼神淒厲而決絕,“我不需要”
他往前幾步,髮絲和衣袍烈烈揚起,手中摺扇大開,百鬼盡出,哀嚎聲不絕。
“你既不幫我,我便自己來。那個幻境,並非沒有你就成功不了。”他揮手,摺扇飛出,擊碎了他構造的結界後,瞬息裂爲七塊,分插於言逐風、秋之南、瀾衣、軒轅亦、若星和他們身後千名幻神騎周圍。
“小擷,別亂來那麼龐大的幻境,你的身體撐不住的”齊願瞪大眼,試圖阻止他,卻遲了一步。
幻境在剎那間鋪開。
周圍景物漸次淡去。
所有人不知所蹤。
齊願頹然閉眼,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在幻境鋪開的瞬間,秋之南被一股力量拽了出去,所以她是除了齊擷三人外,唯一一個不在幻境之中的人。
此刻,她冷冷瞪着面前的齊擷,眸中戒備:“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齊擷並未因爲她的怒目而視而改變分毫,反而好整以暇地反問道:“你說呢”
秋之南眸色沉了沉,擡手以箭相指:“留下我,定會讓你後悔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