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記得當時天色昏暗,自己哭的昏天黑地。冥冥中,有人將她抱在了懷中,輕聲安慰着什麼,還特地帶來了珍寶齋的桃花酥……是了,是她心心念唸的珍寶齋桃花酥。
那究竟是何人?她不可能沒有印象,自己前世的種種她都記得清楚,就連哪年哪月哪日,她都記得清楚,可偏生是這位給了自己莫大安慰的人,卻始終記不得臉龐,記不得名。
“你究竟是何人,”秦明昭不由自主地向前跨去,想要看清那高歌一曲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爲何,爲何讓我記得你的存在,卻又不准我記得你姓甚名誰,相貌幾何?”
然而就在秦明昭踏出第三步時,周圍原本的深海在剎那間,變成了一個掛滿了靈幡的地方。
白幡在瑟瑟冷風中飄揚翻卷,似在哀悼,也似在控訴命運的不公,哭泣聲隱隱約約從四面八方傳來,空氣中還殘留着黃紙燃燒後留下的灰塵味。
整個地方,死氣沉沉,哀思濃厚。
但秦明昭並不覺得害怕,夢見靈堂並不讓她覺得不可怕,可怕的是,這些靈堂,她都經歷過。先是夢見自己的靈堂,看見了跪在棺材前面若死灰的莫璃軒。然後,便是這裏了。
那麼,她是不是可以看見那位讓她記得存在,卻不肯讓她記得自己姓甚名誰的人?
如果她記得沒錯,這裏應該就是她母后的靈堂,今日焚的是那還魂香,就證明是她母后頭七的最後一天,下棺封葬之日。那日,也是正好遇見那人的日子。
秦明昭深吸一口氣,“孤不管你將這些呈現給孤有何用意,但,姑且信你一回。”隨即便是大踏步地走向了盛放着棺材的前廳,開始尋找自己的身形。
一路上,秦明昭瞧見了許多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清明,穀雨,赫連安,赫連卿,赫連鈺……還有,她的父皇。秦明昭在路過秦弘安,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父皇……”秦明昭瞪大了眼,滿含熱淚,身體開始不自主的顫抖着,不置信地仔細打量着眼前的那人,“您怎會……如此衰老呢?您的大限未至,爲何這般蒼老……”
眼前的秦弘安,不復往日風華,整個人看上去頹廢了許久,面容憔悴不堪,蓬頭垢面地坐在那裏,呆呆地望着不遠處的棺槨,眼神中早已沒了往日的活力和愛意。
只剩下了一潭死水,還有……無盡的悲哀和麻木。
秦明昭前世只顧着如何悔恨,如何咒罵自己,卻是忘了去看看這位失去了妻子的皇帝,也忘記了去看看失去女兒的鎮國公。秦明昭瞧着那彷彿一夜之間衰老了幾十年的秦弘安,萬般悲痛。
她現如今還記得,病榻上已然油盡燈枯的父皇,在彌留之際一遍遍地呼喚着自己母后名字時的場景,令人心碎。一代明君,就這樣被兒子和妻子的死亡一點點熬幹了心血,最終死於病榻。
頃刻間,偌大的秦家變得人丁凋零,只留下了自己,二哥和秦明海。往日的兄弟撕破了臉皮,明爭暗鬥,只爲了那把明黃色的雕龍玉椅。
“莫璃軒……”秦明昭咬着牙,恨之入骨地將這個名字從脣縫中擠了出來,“今生若得機會,定要將你前生所欠血債,一一償還!”
隨後,秦明昭深深地看了秦弘安一眼,將那個行將就木的形象深刻的印在心中後,頭也不回地忍痛離開了,直奔棺槨所在的前廳。她想去看看,這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她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但是,卻始終未能記得起他的容顏,就連僅存的聲音,也是漸漸地變得模糊了起來。秦明昭深吸一氣,小心翼翼地靠近棺槨,尋找着自己的身影。
終於,秦明昭循着記憶,在棺槨和牆壁之間的角落裏,她瞧見了蜷縮成一團的自己。不過……她似乎靠着的,不是牆壁,而是……
“……不可能,”待秦明昭看清那人的臉後,驚得當下摒住了呼吸,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什麼話都已經說不出來了,“這怎……不,不應……”
眼前眼睛紅腫得像是小兔子一般的秦明昭,此刻正依偎在一個身着深藍色衣裳的人懷中,而此人的衣服,秦明昭也是天天瞧見過。“……寒淵,”秦明昭終是去姓留名地喊了出來,“怎麼會是你?”
按照前世的記憶,她秦明昭怎麼會跟顧寒淵扯上關係?按照前世的記憶來看,顧寒淵應該是深處宮中不問世事的那種人啊,怎麼會跟她這個命運坎坷的殿下扯上關係?
“不,怎麼會是……”秦明昭剛想笑着去否定眼前看到的,但下一刻,卻是直接啞了聲音,呆滯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個盒子。“珍寶齋的桃花酥……”提到桃花酥,秦明昭猛地記起了什麼。
——殿下,可是喜歡這珍寶齋的桃花酥?
——你怎麼知道孤喜歡這裏的桃花酥?還是算了吧,我不想喫東西。
——殿下這是想餓死自己來贖罪嗎?
……
“……原來那盒珍寶齋的桃花酥,”秦明昭瞪大了淚眼,又哭又笑着看着眼前如此維護自己的人,“原來竟是你……你爲何,爲何不要我記得你?”
秦明昭看着顧寒淵抱着自己,輕聲將她哄得睡了過去後,臉上露出了不捨和溫情,“殿下,莫要怪臣,臣……臣只是,不願意破壞屬於你的幸福,別怪我……”
顧寒淵手上頓時浮現起藍光陣陣,隨即便覆在了懷中人的額上,默唸着什麼,“殿下,臣……別怪臣無情,你命格中的姻緣,已經……另屬他人了。臣消除了您的記憶,這樣您就不會因此困擾了。”
“……消除記憶,”秦明昭呆滯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口中喃喃道,“難怪,難怪我記不得,難怪,原來竟是這般……”她呆滯地看着自己隨後不多時清醒後,被莫璃軒帶走的情景。
隨後,整個畫面開始分崩離析,逐漸化作飛灰,消散在了眼前。秦明昭呆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過神來,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