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冥公子 >第25章 纏身四
    人是個矛盾綜合體,一面對命運這東西充滿信仰和畏懼,一面又會在“命該如此”的時候,滿心眼只有一個信念:我不信,我不服,我不接受。

    即便是命中註定,在一切沒到最後關頭之前,縱然心灰意冷,卻也沒法就此踏實接受那樣一種命運。

    這種抗拒跟勇敢或怯懦無關,純粹本能。

    所以我沒有許願讓冥公子替我除掉那隻鬼。原因很簡單,除掉那隻附身的鬼,對於冥公子這樣強大的鬼來說,絕對是舉手之勞的事,但僅僅只是除掉那隻鬼,根本就治標不治本,對我所剩下的那一小段屈指可數的餘生來說,更是毫無意義。

    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盡最大程度地利用這個他所賦予我的唯一機會,就好比在一貧如洗的時候,你突然擁有了一筆上億歐元的存款,但只給你一次兌現的機會,你會打算怎麼利用

    他給我考慮的時間只有五分鐘。

    五分鐘後,若沒有答案,權利便自動失效。所以我考慮了三分鐘,然後對他道:“逆天改命的事你做不了,那麼讓氣候出現短暫的變化,你做得到麼”

    “你想要氣候做出怎樣的變化。”他不動聲色看着我問。

    “我想要你讓這天下一場雪。”

    “三伏天下雪”

    “對。”

    “爲什麼。”

    “因爲這個。”說着,我撩開脖子上的頭髮,指了指頸窩上方那三顆青春痘一樣的黑色東西。

    “什麼時候開始的。”他瞥了眼後問我。

    “就在今早和你出門前,我照鏡子時發現的。”

    “所以,放棄報仇的機會,只爲了在死前看一場三伏天的雪,是麼。”

    “報仇沒法讓我朋友死而復生,也不會讓我的狀況有任何好轉,不如用三伏天的雪給她以及我自己送送行得了。”

    “想法倒是很浪漫。”

    “能辦到麼”

    他沒回答,只是伸手在我面前的窗玻璃上輕輕叩了兩下。

    “呀”然後我聽見窗外有人驚呼了聲:“下雪了快看啊三伏天居然下雪了”

    晴空萬里的大太陽底下飄着棉絮般的雪。

    雪很白,映得天特別藍,樹特別綠,花特別鮮豔。不知道今晚的新聞聯播會怎樣播報這則詭異氣象,但奔跑在雪裏那些興奮的人,以及他們手中忙碌的手機,很明確地昭示着一點,此刻網絡上一定爲此熱鬧非凡。

    很快,地上和屋檐上就覆蓋了薄薄一層白色,很漂亮。這短暫的美麗在灼熱陽光下爭分奪秒地生存着,我也同樣爭分奪秒地看着這一片景色,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過了片刻,用力吸了口氣回過頭,對身旁的冥公子說了聲:“謝謝。”

    “也謝謝你的東西。”他握着我的畫冊,對我笑笑。“很不錯的畫,希望你今後不要後悔眼下這個決定。”

    有那麼一瞬,我覺得他似乎話裏有話。但只當做什麼也沒有覺察出來,我認真地點了下頭:“不會後悔。”

    於是他用畫冊拍了下我的肩,轉身走了。

    我目送他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又按捺着等了兩三分鐘。

    眼見着外面的雪似乎在逐漸變小,才推開邊上的安全門沿着樓梯朝下奔去,一路奔得很快,到底樓心跳得突突的,但仍不敢放慢腳步。

    因爲冥公子說過,爲安全起見,這場雪所維持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刻鐘。

    一刻鐘後雪停,地上這一層薄薄的雪必然會在頭頂灼熱的陽光下很快蒸發乾淨,所以一秒鐘都不能再耽擱,我迅速在大樓後面找了塊無人經過的僻靜處,抓起一把雪用力揉了揉。

    揉到手心有點發麻,然後取出包裏的水果刀在自己左手食指上用力一劃,劃出道能讓血迅速流出的口子,便一邊立刻將血滴在雪地上,一邊以此爲中心點,在這地方倒退着繞起了圈子。

    繞七圈。

    其間必須保持血一直往下滴,所以最後一圈之後,地上已烙着深深一團血印子。

    我在血圈中間蹲了下來,口中默唸:“有請雪菩薩,有請雪菩薩,有請雪菩薩”

    得念七七四十九遍。

    如果這時剛好有路人經過,恐怕一定會跑去把精神科大夫找來。

    事實上,在今天發現我脖子上冒出那三粒東西之前,我也還始終只將它當做一個迷信可笑的夜間故事。但僅僅幾小時後,我就認認真真地按着那迷信的說法一絲不苟地去做了,甚至用掉了冥公子送給我的唯一一個能驅使他爲我做事的願望,可見,死亡的威懾力究竟有多大。

    大到它足以逼迫一個正常的人去做一些原本在他眼裏極其可笑、乃至極其不正常的事。

    不過,儘管如此,儘管我曾經認爲它是荒誕的

    ,但它的確曾經在我身上發生過,應驗過,雖然我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想得起來那一段遙遠得過往。

    否則,我也不會輕易拿着那麼昂貴的資源去嘗試,不是麼。

    而之所以促成我僅在三分鐘的思考後,就匆匆作下了這樣一個決定,其根本原因,是因爲我曾經是個“泥巴人”。

    我們村的人把那種出生時身上長着大片胎記,以至影響到全身膚色的嬰兒,稱作泥巴人。

    並非多大歧意,只是看起來黑了吧唧的,的確像是從泥巴里撈出來的人。

    這種病症現在已經絕跡了,但在我出生前的那些年代,村裏出現過好幾個。得這種病的嬰兒通常免疫力很差,所以活不太久,而我出生時,就是這樣一個不幸的泥巴人。

    小時候常聽叔叔開玩笑似的說起,剛出世時的我把所有人都嚇到了,因爲全身色素擴張非常厲害,也非常深,可以說,除了手和腳之外,幾乎全部皮膚都被那些色素給侵佔了,簡直像從非洲來的小黑人,比村裏所有得過這種病的人都像團泥巴。

    醫生說那是胎記,長大後用激光應該可以去除一部分。可是別人用激光除色斑那是去除臉上一小塊,我全身那麼大一片,只怕得植皮才能整得透徹了吧。而且這種整容手術那麼昂貴,豈是我們這種小鄉村的普通家庭所能負擔得起的。

    所以那時候,所有人都認爲我是要帶着這麼一身泥巴皮過一輩子了,然後跟其他得過這種病的人一樣,早早亡故。

    但後來,不知道媽媽從哪裏找來個大夫,在我差不多三四歲的時候,把這身皮給治好了。

    不過那個所謂的大夫,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醫生,而是個問米的。

    問米應該是算命問陰陽的一種吧。但他一不算命二不問陰陽,專門給人治療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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