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冥公子 >第102章 萬人刀三
    三.

    冥公子說,午後之時,陽氣最盛,於是陰氣相應而生。

    就好比易經中說的那句話: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演萬物。

    所以,世人都道午夜陰氣重,實則下午兩三點鐘這段時間,同樣也是陰氣猖獗的時候。尤其碰上三伏天,更是如此,甚至因此而令一些原本只能在暗處行走的東西,可堂而皇之出現在陽光底下,這就是所謂的逢魔時刻。

    不過能利用這種時刻的東西,本身就煞氣沖天,非一般的陰魂所能相比。

    而剛纔我們在進山前以及經過朝天門時所見到的那些東西,就是其中這麼一類。

    那些東西形成需要花費很長時間,尤其朝天門那兒的一大片人頭霧,它的形成需經年累月,由諸多散落在深山各處的陰魂所凝結而成,因此所花的時間就更爲長久。

    但鑑於相關傳說始於南北朝時期,目測這片東西至少已形成五百年以上,只是以前被北汶山自身靈氣、以及閻王井給牽制着,所以還無法達到作祟的地步。如今閻王井裏惡煞一出,陰氣大盛,這座山原本清澈的氣場都濁了,所以短短十天不到的功夫,已演變成如今這副模樣,速度之快,竟是連冥公子都沒能完全預估出來。

    所以最初是有些輕慢了的,畢竟當日出山時並沒覺察有什麼不妥,更沒料想短短几天會引發這樣大的變故。所幸儘管如此,進山前終究覺得有些顧慮,於是他提前做了些準備,以備不時之需。

    如今看來,未雨綢繆畢竟是好的。雖然沒能在羅莊鎮買到足夠份量的硃砂,但用紅漆和鹽混合一下,所用來噴塗在車頂上的佛法箴言,無論在遇到陰兵時,還是朝天門前那團人頭霧,都起了一定的作用。況且又在老李家店鋪裏吸了白曉玉化成藏頭蠱後的妖力,否則,即便剛纔帶着我硬從那些人頭霧氣裏闖進北汶山而不死,只怕他後來也不單單是脫力昏睡過去那麼簡單。正如他所說,萬一自己的骷髏身反被那些煞氣藉機侵蝕,後果則不堪設想,何況我眼睛裏還有個難以徹底壓制住的雪菩薩。

    這些話從冥公子嘴裏說出時,實則更爲簡單和淡然一些,他總是這樣平靜又幾乎冷漠地談起一些驚心動魄的事,彷彿只是藉着自己一張嘴,去述說別人那些完全事不關己的故事。

    所以聽完後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沉默了片刻,感到頭被撞到的地方有點疼,就下意識往椅背上靠了過去。及至摸到手底下襯衫的料子,一怔,這才意識到這麼多時間過去,我仍在冥公子身上坐着。

    登時臉上火燒似的燙了起來,我在他不動聲色的目光下匆匆爬回自己座椅,往椅背深處縮了縮,扭頭看向窗外,雖再看不見他那雙黑幽幽的眼睛,心跳卻仍跟打鼓似的,直至努力回想起他骷髏時的模樣,這才讓自己呼吸稍稍平穩了些。

    “可是那些東西爲什麼都集中在朝天門”然後我喃喃咕噥了句。“我還以爲鬼魂都是四處飄來飄去的。”

    “這山對於那些終日遊蕩於此的孤魂野鬼來說,無疑就像座監獄,所以多年來它們都想同那支陰兵一樣,離開這座山,走到外面去。”

    “那爲什麼集中在朝天門不出去了”

    “這個麼,興許這座山裏真有山神也說不定,你說是麼。”

    這回答令我扭頭看了他一眼,喫不准他是認真的,還是隨口一句敷衍。正要繼續問個明白,但見他重新發動了車子,不由心裏打了個突:“這就要走了麼”

    “你還想在這裏再多待會兒”

    “不是我只是在想,這條路不怎麼寬,萬一再碰上剛纔那種東西可怎麼辦”

    “除了這條路還有別的路可通向你的村子麼”

    “沒了。”

    “那除了繼續往前,似乎也沒別的選擇了,是不是。”

    他看着我的目光讓我不由自主點了下頭。

    遂正要將身子坐坐直,忽然耳朵邊似乎飄來一道細細的聲音,引得我迅速朝窗外看了眼。

    “怎麼了”見狀他問。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彈琴”

    “這種地方彈琴”

    不用回頭去看,我也能感知他此時在以什麼樣一種眼神瞥着我。

    其實我也覺得我這話有點可笑,荒山野地,哪兒會有人彈琴:“大概聽錯了吧。”

    “也未必是聽錯,不過這種地方,凡是異於尋常,無論是事情還是聲音,都不要太過關注的好,除非是被存心招惹上。”

    聽他一句話淡淡說完,我只覺背心一涼,當即縮了縮脖子不再吭聲。

    甚至連窗外飛馳而過的山景也不想去看,唯有默默看着他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指輕搭在漆黑的方向盤上,時不時隨着路面的變化而做出一點細微的動作。

    漂亮的動作,也着實好漂亮的一雙手。

    “爲什麼總盯着我的手看”就在我心裏暗暗這麼感嘆着的時候,他突兀問了句。

    “我是怕你又睡着。”我的急智有時候讓我自己都有點歎爲觀止。

    他聞言笑了笑。

    於是我又悄悄用眼睛餘光多瞥了他兩眼。

    有時候覺得我對自己的作品有一種無以復加的自戀。

    而冥公子的出現,無疑將我這層自戀發揮到了極致。

    在漸漸西斜的陽光下,他嘴脣閃爍出一層柔軟又光潤的色澤,真是好看,比單純平面在紙上的效果,不知美麗了多少倍去。

    而我想起每次勾勒這一部分線條的時候,總是分外有意思的。

    一個人的眼睛和嘴脣,身上最耀眼的兩個部分,也是身上最變幻莫測的兩個部分,畫的時候難度最大,最近也常常會更多想一些原本不太會去注意的問題,因此令這個步驟變得更爲複雜。

    譬如,當他沉默着將嘴角揚起的時候,究竟什麼樣的幅度和線條,纔是他發自內心的笑意。

    “對了,以後這條路,你能不走就儘量不要再走了。”

    正兀自低頭胡思亂想着時,冷不防聽見他這樣對我道。

    “哦”

    “朝天門是個天然而成的陰陽交接地,能吞吐陰陽,沒有合適防護的話,以你目前的身體狀況,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什麼樣的影響”

    “成爲那片人頭霧中的一員。”

    簡單一句回答讓我心裏咯噔一下,因爲無須多加聯想,剛纔那副令人過目不忘的景象着實讓我不寒而慄。“這麼說,如果這次我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那就等於是來送死的麼

    “送死倒還不至於,畢竟它的力量還沒強到那種地步,況且即便真的已到了那種地步,正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必然會吸引到比它更強的東西前來剋制它。”

    “比如你麼”

    他嘴角揚了揚,再次露出那種柔軟又帶着點淡淡光潤的笑。

    “說到這個的話,有一個問題其實一直讓我覺得挺費解的。”

    “什麼問題”

    “你這麼厲害,卻在閻王井裏被壓了好幾百年,那麼當年那個能把你壓在閻王井底下的人,他到底得有多厲害”

    說完,立刻朝椅背深處挪了挪,因爲話一出口後我就有點後悔,這畢竟是揭人短處的話題,我怎麼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挑着這個時候去問他。

    但見他兀自沉默着,倒也並不像是動氣的樣子。

    儘管如此,仍無法就此鬆懈下來,畢竟他是多麼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不回答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有點好奇而已”所以我補充了句。

    隨後正想隨便找些什麼話,好避開眼下這頗有點尷尬的安靜,去聽他淡淡說了句:“因爲一山還有一山高。”

    話音剛落,忽然他減緩了車速。

    因爲就在前方不遠那個彎道處,有個衣衫襤褸一臉塵土的男人,一腳輕一腳重地朝着這方向緩緩走來。

    聽見汽車發動機的聲響,他觸電般驚跳了下。

    隨即一雙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閃了閃,猛一把甩開肩上的包,朝着我們這輛車直衝了過來,迫使冥公子不得不踩着了剎車,便見他像只無頭蒼蠅般嘭地聲跌撞到了車頭上,隨後一邊用力拍着車蓋,一邊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直笑得我不由自主用力吞了吞口水。

    看他隱藏在塵垢下那張臉,儼然一副還算聰明斯文的模樣,卻竟然是個瘋子麼

    就在我這麼以爲着時,他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扒着車蓋呆呆朝車裏看了陣,

    然後突然走到我右側的窗戶邊,用他那雙佈滿了血絲的眼緊盯着我,極爲突兀地問了句:“你是汶頭村丘家的吧,還記得我嗎”

    我搖搖頭沒吭聲。

    他用力把袖子朝臉上抹了抹,然後啪的聲朝窗玻璃上拍來一張證件:

    “我是那天還你手機的那個警察,還記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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