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立刻開窗,我伸長脖子往院子裏仔細看了幾遍。
按說這麼短的時間肯定跑不遠,但既然真的連個人影也找不見,我就只能傾向於認爲她可能已被她爸媽找到了,而她爸媽剛纔應該就在這附近。
又看盧友坤塞在鼻子裏的棉花球在往外滲血,知道不能再耽擱,忙陪他一起去了衛生所。
那會兒值班的醫生已經睡了,被我們敲門敲醒,立刻帶着惺忪的眼匆匆給老盧做了個全身檢查。好在得出的結論並沒什麼不妥,想來是真如老盧所說,酒喝多了過於活血,所以讓身體受不住了。不過儘管如此,他仍挺嚴肅地建議老盧最好天亮能去大醫院做個更全面的檢查,畢竟小衛生所裏能查的東西有限。
醫生的話讓老盧原本緊繃着的一張臉總算鬆弛下來。雖然檢查做得並不全面,但他看起來比先前要放鬆了許多,所以坐了會兒看看血已止住,就沒再繼續逗留,拿了點醫生給配的維生素和雲南白藥,同我一起回了旅店。
到旅店門口時,卻見那兒燈火通明,裏頭人影攢動,異常熱鬧。
原以爲是新到了什麼旅行團,但進去一看才知道,原來大多都是旅店的工作人員。
而之所以半夜三更會有那麼多人全都突然圍到這裏,弄得鬧鬧哄哄,是因爲店裏有個住客的孩子不見了。
住客就是白天我在金華泉邊遇到的那對小女孩的父母。
始終記得兩個小姑娘柔軟如棉花糖般的可愛模樣,所以此刻對於這對父母的焦急,就有點不忍直視,甚至帶着種感同身受的恐懼。
那母親一掃白天時溫柔安靜的樣子,大哭大叫,瘋了似的拍着服務檯要他們幫忙繼續找人。父親則紅着脖子瞪着眼,在跟一旁勸說的人爭着什麼。場面異常混亂,但一切無濟於事。
孩子是在三小時前失聯的,也就是我剛陪老盧一起去衛生所的時候。
那會兒,孩子的父親由於獨自帶着兩個女兒在村子的小湖邊捉螢火蟲,所以剛剛返回旅舍。
由於急着要上廁所,他當時沒有立即上樓,而是進了底樓的公廁。進去時有些遲疑,畢竟兩個女娃進男廁所總歸不好,所以他想反正夜裏也沒什麼人,又是在旅舍內,就乾脆大着膽子讓她們在廁所門口等着。
上個廁所時間很短,他說他已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一切。洗手的時候還似乎聽見自己女兒在外面說笑的聲音,然而當他擦乾手走出廁所門時,卻發現兩個女兒都不見了。
最初他還不怎麼着急,以爲是跑到服務檯玩去了。誰知到了服務檯,放眼四周空空蕩蕩,除了一個打着瞌睡的接待員,哪裏還有半個人影。他這才感覺不對,忙推醒接待員問她有沒有見到兩個小女孩。接待員正睡得稀裏糊塗,一臉懵懂地搖搖頭。
於是他立刻一邊大聲叫着女兒的名字,一邊匆忙在底樓到處尋找。
但裏裏外外都找遍了,包括男女衛生間,卻哪裏有他女兒的半點身影。
這時在服務員們的勸說下,他懷揣着一絲希望回到自己房間,以爲兩個女孩可能是等不及,所以先自己回房裏找媽媽了。
然而見到應聲開門而出的是自己妻子,男人心已是涼了半截,再跑到屋裏一看,果然女兒不在,當場急得他坐在牀上嚎啕大哭起來。
妻子一聽女兒失蹤,登時也急瘋了,忙衝到樓下找人。
然而找了整整三個小時,把整個旅店的住客都給驚動了,並同旅店工作人員一起幫着每層樓都找了個遍,就連旅舍外的周邊地帶也都一一找過,卻依舊沒能找到那兩個女孩的半點蹤影。
至此,旅店工作人員都已是累極,報警後就不再願意到處奔波。但抵不住夫妻倆急瘋了的又哭又鬧,從互相指責再到瘋狂咒罵這村子糟糕至極的安全問題,一時間勸也勸不住,便都只能默默看着這對夫妻,由着他們罵,一個個沉着臉不知所措。
真是出乎意料。
原本已對這村裏多年來的兒童失蹤案沒了調查的指望,誰知竟會讓我突然親歷這又一起新的孩童失蹤事件。瞬間手頭有了兩單大新聞,不能不叫我在嘆息之餘,內心隱隱涌起一陣悸動。
 
這舉動很快讓當爸爸的覺察到了。就在我又一次拿起手機打算再拍點旅店場景時,他幾步上前一把奪過我手裏的手機,狠摔到地上,隨後用力推了我一把,戳着我臉厲聲道:“你幹什麼啊你他媽拍個屁啊你要丟了孩子我他媽也給你拍幾張好不好好不好”
我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他罵得滿臉通紅。
知道自己理虧,沒敢出聲,也沒敢立刻去撿那隻屏幕已碎成蛛網的手機。
就在一陣由此而來的尷尬寂靜中,所幸老盧幾步上前,擋在我跟那暴怒的男人之間,隨後和和氣氣對他道:“行了行了,找孩子要緊,有什麼事大家有力出力,先別生氣了。”
可惜好心起了反作用。
到底是當慣領導的,幾句普普通通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不自覺就點着一點兒不太普通的味道,這讓那男人非但沒冷靜,反而也朝他用力推了把,怒衝衝道:“什麼別生氣,拍照是幾個意思要發到網上給人看熱鬧是不是”
“您別激動啊”
“別激動我他媽能不激動就這麼一丁點大的地方人說沒就沒了,你他媽叫我別激動我看你們都有鬼這一村的人都有鬼都他媽一羣人販子”
激動之處,男人開始口不擇言,這讓原先爲了照顧他情緒而忍氣吞聲至今的當地服務員,一個個也開始按抐不住起來:“你說什麼啊你,什麼叫一村都有鬼,什麼叫一羣人販子孩子不是在你眼皮子底下丟的麼,你自己沒看住還說別人是人販子誰是人販子”
“你們就是你們人是在你們這裏丟的我就不信你們沒有鬼”
“誹謗是吧”
“沒鬼的話人呢一眨眼人就沒了不是被人綁走了還能自己飛了”
一時間越爭越激動,場面登時也越發混亂起來。
罵的人有之,勸的人有之,看熱鬧的也有之於是沒人留意到,就在那對失蹤孩子的父親用力推了下盧友坤後,原本老盧臉色變了變,下意識擡起手也想朝他揮去,但突然那隻手一僵,就如凝固了似的,舉在原地不再有任何動作。
不僅如此,人也彷彿沒了知覺似的,任由旁人在周圍鬧哄哄推來搡去,他始終保持着那個姿勢僵立在原地,無動於衷。
這讓我立即嗅到了不對勁的味道,忙走過去輕輕往他肩上拍了一把。“老盧”
他沒反應。
“老盧”便再輕輕把他手臂拉了一下。
誰知這舉動竟令他順着我的力道直往我身上倒了下來。
重重撞得我一個踉蹌。忙站穩腳步用力把他扶住,這當口一眼看到老盧那張臉,我不由心裏咯噔一下驚跳。
老盧那張臉不僅突然變得異樣白,而且鼻子和嘴裏全都滲出了血。
刺眼的紅映着森森的白,在旅店青瓦瓦的燈光下,直逼出一種有些瘮人的詭異來。見狀,我忙用力往他臉上拍了兩把,但他非但依舊沒有任何反應,而且兩隻眼睛的瞳孔慢慢放空,顯然,意識已是徹底渙散。
於是我忙對着周圍混亂的人羣喊了聲:“別吵了有人昏倒了有沒有人幫忙去衛生所叫下大夫”
連叫五六遍方纔被人聽見。
隨後卻沒有任何迴應,只一瞬間全都沉默下來。
工作人員的沉默帶動了住客的沉默,所以安靜得彷彿一瞬間墜入墳墓。
直到我忍不住朝他們喂了一聲,纔有人走過來輕輕說了句:“我看,還是找王姥姥先來看下吧”
王姥姥就是村長的妻子。
半小時不到,她就被奔出去找她的一名服務生給帶來了。匆匆朝老盧身上看了一陣,她搖搖頭,臉上的茫然讓我意識到事情的棘手。
“怎麼了”於是忍不住立刻問她。
“不曉得。”她苦笑:“從沒見過這樣的,好像有點嚇人”
“那還是送去衛生所吧”
“不。”她一聽立刻搖搖頭:“送那兒沒用。還是得送上山,帶他去重新見見那位活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