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南靖百姓在北韓可以安然無恙,甚至立功爲官,但一個南靖士兵不會在北韓有活路,尤其是打壓他們多年的葉家。
正如方正山,他正在以一種極度複雜的眼神審視自己。
有功績在身,她還是沒底氣,有命沒命,只在他們的一念之間。
葉芷綰慢慢擡眸,看向北韓帝,眼神中帶有一絲誠懇的乞求。
時間過了很久,兩位使臣說得都有些口乾舌燥,龍椅上的人始終沉着眼眸沒有回話。
直至徐江出現在殿外,北韓帝纔有了反應,他看着徐江一步一步走進,卻沒等人走到龍案前先開口笑道:“趙女官在大韓身份清清白白,是朕親封的御前女官,與二位說的什麼南靖罪臣毫無關係。”
聞此言,臺下兩人無不露出震驚之色,禕安郡主他們雖未打過照面,可滿城的通緝告示是想忘都忘不了。
“不可能!我們二人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絕對認不錯。”
北韓帝幽幽笑道:“那使臣有什麼證據?”
二人有些犯難,這事還需要什麼證據,整個南靖都可作證,總不能將永嘉帝請到此處作證吧。
其中一人眼眸轉了一圈稍微使了個眼色,另一人會意卻又趕忙搖頭阻止他。
北韓帝起身接過徐江手中信件向殿內走去,“使臣請回吧,你們認錯人了。”
不容置喙的語氣出口,兩個使臣暗暗捏緊拳頭,快步離去。
北韓帝立在內殿門前,背手俯視剩餘三人,眼眸深幽,“方正山,耽誤正事這麼久,你該走了。”
方正山深深望了葉芷綰一眼,領命回營。
另外兩人低頭跪着,北韓帝又淡淡道:“你隨朕進來。”
雖未指明姓名,葉芷綰也知道是在叫自己,她換了個地方繼續跪着,懷揣滿腹心事。
午後陽光正濃,透過雕窗透進來,將內殿映得暖黃。
該是最愜意的時候,葉芷綰卻像被寒意裹着——北韓帝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儘管使臣拿不出有力的證據,但北韓帝剛纔一絲一毫的訝異與懷疑都沒有表現出來。
沒有打傷慶寧,北韓帝可以信她。關於這件事還在信她,那北韓帝明顯是昏君。
葉芷綰現在面上能有幾分平靜僅是因爲自己的命在北韓保住了。那兩個使臣將消息帶回,南靖必會追究此事,而北韓帝適才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個人——有北韓作保,南靖要不回。
她說不出此時的心情,驚喜與惶恐參半,她看不出來自己將來在北韓的命運會如何,或者說這一切是否需要付出代價......
北韓帝沒有理會她,只坐於桌前打開徐江帶回的信件開始查看。
內容有些長,整整燃了一炷香後,北韓帝才合上信件,發出一聲不重不響的吁嘆給她賜了座。
四目相對,葉芷綰幾乎是如坐鍼氈,圍繞在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她提口氣撲通一聲再度跪了下去,將頭伏在地上。
“皇上恩情,臣永生難忘。”
她該請罪,更該致謝。
北韓帝低下頭沉思一會後擡眸,目光收緊,直接肅聲道:“朕不說廢話,兩國交戰數年,死在葉蒼軍隊手上的大韓將士不計其數,你爲葉深之女,於公於私,踏入大韓都不該給你容身之處。”
“你依舊可以是大韓的御前女官。”
說到這裏,北韓帝停頓一下,又沉聲道:“前提是你真的效忠於大韓。”
葉芷綰眉頭緊了緊,在極短時間內她將北韓帝的“依舊可以”和“前提”兩詞在肚中嚼碎了去理解,一個想法逐漸萌生,心間又開始隱隱抽搐。
慶寧是假的,她在解語堂認出來了,那人是與慶寧有幾分相像,可氣質卻與教坊頭牌無異,行事更是低俗上不了檯面。
她本想以此解除聯姻,但趙啓身死軍營的事情已經不用她再說出此言。
因爲現在的情形已經上升到了另一高度。
南靖表面和親暗地籌謀的舉動太卑鄙,北韓帝不會嚥下這口惡氣,未來不久,兩國會再面臨一場戰事。
她沉默着沒接話,儘管自己厭棄南靖的某些人,但有些事情自己主動去做和被動去做的意義不一樣,北韓帝或許給她鋪好了路,可她不想背上葉家身上還未洗清的罪名。
北韓帝見她如此,輕笑一聲,“晏兒身爲太子,最早得知你的身份卻選擇相瞞,該當何罪?”
他一頓又道:“或者說,他無罪,百姓會怎麼想。”
葉芷綰猛地擡頭,略帶幾分玩味的北韓帝身邊籠着威嚴,深黑的眼眸自帶凌人的壓迫。
這些天誠惶誠恐的夢境還是預料到了蕭晏身上,她聲音微微發顫:“起初太子殿下並不知情,是臣對他隱瞞了身份。”
北韓帝似乎對她的說法並不在意,只是自顧自道:“晏兒確實總讓朕感到意外。”
葉芷綰心跳開始加速,大腦轉個不停。
北韓帝早就知曉她的身份,卻能隱藏那麼久,那塞北軍出征......
不行,絕不可因爲自己連累蕭晏,北韓帝此言並非針對蕭晏,而是看自己的態度,她毫不猶豫的將頭重重磕下去。
“請皇上明言,臣萬死不辭!”
北韓帝眯起眼睛瞥了眼殿外,眼神意味不明,點點龍案將人叫到身邊,低聲說了很多安排。
葉芷綰聽得很平靜也有疑惑,只回了一句話:“慶寧公主是假的。”
轉身離殿,她與北韓帝對視了一眼,那雙幽黑的瞳孔有種意味深長之意。
她那時想不明白,一直到很久以後才完全想通,可很多事情已經不在她的預料之中了。
踏出紫宸殿的同時,蕭晏被傳進去。
兩人對望一眼後擦肩而過,也沒想過再次見面會是兵戈相向。
......
葉芷綰將物證帶去了九生的林間小屋讓他代爲保管,又讓他代自己給葉昭行通信。
九生一眼察覺出不對勁,跟着她反覆追問,葉芷綰也不知該作何回覆,只道是出趟遠門處理公務。
趙九棠一同跟了出來,欲言又止,葉芷綰此時心緒正亂,理不清母輩恩怨,匆匆告別兩人去了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