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一品布衣 >第一百五十五章 青龍營
    荒漠百里。

    百騎的人馬,不時踐踏起陣陣的塵沙。待停了馬,每個人身上,鋪滿了一層細細粒粒的黃沙,當真是“黃沙百戰穿金甲”了。

    “東家,那應當是駝頭山了。”

    徐牧點點頭,面前不遠的一處孤零零的山包子,形如獸顱,兔脣長頸,應當便是駝頭了。

    整座山並未見得多巍峨,偏偏寂寥不堪的味道,給邊關多添了幾分蕭殺。

    “山勢延伸,四周盡是巖堆。這等的光景,當真適合藏匿。”

    徐牧奇怪的是,明明是三千老悍卒,爲何這等時候,還選擇匿身不出,看着邊關烽火無動於衷。

    又或許,是袁陶給了蟄伏的死令?

    帶着沉沉的疑惑,並無逗留多久,百騎的人馬,循着駝頭山的方向,繼續一路奔襲。

    路遇一羣沙狼捕殺難民,一撥飛矢過去,沙狼狂遁逃散。十幾個得救的難民,頻頻給徐牧等人磕頭。

    “東家,近了。”

    先去打探的周遵,拍馬而回,依然改不了說話喘氣的毛病。

    “前方似是有埋伏。”

    徐牧皺了皺眉,將手摸入袖子裏,取出袁陶給的暗牌。隨即,單人一騎,往前飛馳而去。

    驚得後面的司虎等人,怪叫幾聲之後,紛紛迎頭趕上。

    噔噔噔。

    三四聲的空弦,乍然而起。十餘條人影,冷冷在岩石堆裏探出了頭。

    “莫往前,老子們曬刀了!”

    “曬了刀,莫不是真準備做老匪了?”徐牧冷靜地勒住繮繩,將馬停住。

    按着袁陶所言,這幫人盡是大紀的老悍卒,爲人做事,自然有一番風骨在。便如徐牧相信,在沒查探清楚之前,這幫人不會下死手。

    暗色之中,十餘條人影一陣驚動,許久,纔再度開了口。

    “敢問一句,是哪家的大王!”

    “袁家的,尋一位叫封秋的。”

    僅僅一句,讓這些埋伏的大漢,猛然間住了口,舉着火把迅速走近。

    “可有牌子?”

    “自然有。”

    徐牧喘了口氣,將手裏的暗牌,遞去給爲首的大漢。

    不多時,十餘條大漢,都臉色一下子漲紅,隱隱有虎目迸淚的情緒,但終歸是忍住了。

    “列位請入!山岩嶙峋,可騎不得馬。”爲首大漢,重新把暗牌交回給徐牧,做了“請”字的手勢。

    “下馬。”徐牧低喝了句,百騎的人影,緩緩躍下了馬,牽在手裏,迎着當頭的夜色,穿過山腳高聳的岩石堆,往深處沉沉走去。

    以徐牧的目光來看,這駝頭山下的地段,確是一處天然的屏障,至少排除了騎兵衝殺的可能性,即便有探子迂迴,在山下居高臨下,也很容易看得清楚。

    “這位……東家,國姓侯還說了什麼?”帶路的大漢轉過頭,眼睛裏滿是期待。

    “說你們盡是吊卵的好漢,這一輪,讓你們跟着我。”

    大漢微微激動起來,顯然沒有忤逆徐牧的意思,只顧得前半句的誇獎了。

    “小東家不知道,當年國姓侯離開邊關,我等三千人,真恨不得隨他同去。”大漢揉着眼睛,聲音裏滿是酸楚。

    類似的往事,徐牧已經從袁陶嘴裏聽過,大致是幼帝登基朝堂內鬥,怕他這位螟蛉子改朝換代,所以早早去了兵權。

    這三千人的老卒,也同樣被去了官家的身份,只如喪家之犬,無根無萍,蟄伏在邊關的烽火之中。

    徐牧知道,更大的可能,是袁陶在保護這幫子的悍卒。

    “我還記得清,那日邊關下了雨,七百里外的雍關還未被打破,國姓侯單人一騎,從邊關回內城述職,沿途都是百姓,冒着雨跪在地上恭送。”大漢抹着眼淚珠子。

    徐牧面色沉默。

    要扶江山的忠臣袁陶,受到的掣肘太多了。

    一行人越走越入,僅有的幾條火把,明顯有些不夠用,微弱的光亮,映在嶙峋的怪石上,隱約讓人生出心悸的感覺。

    “點火盆!”

    領路的大漢,對着夜色一聲高喊。

    瞬間,至少十餘盞的火盆,一下打着,四周圍的世界,纔算慢慢亮堂起來。

    徐牧先前便有些好奇,這三千老悍卒蟄伏邊關,又無產業軍餉,如何存活。

    現在他明白了,這一路過去,密密麻麻的,都是晾着的沙狼肉,以及一張張完整的獸皮子。

    領路大漢似乎猜到徐牧的疑惑,“先前封將軍便讓我等獵狼,去賣皮子,有時候還接些武行的營生。”

    “爲何……不回內城。”

    “小東家,我三千人都講過了,即便死,也要死在邊關,替侯爺看着河山。先前就想去殺狄狗了,只可惜,封將軍說沒到時候,不讓我等出山。”

    徐牧心頭微澀,在望州有三千筒字營殉國,在這裏,又有三千老悍卒,蟄伏待命。

    雖說皇朝腐爛不堪,終歸還是有吊着卵的好漢。

    只可惜當初急急離開邊關,未能相識一番。

    “可有營號?”

    “青龍營。”

    徐牧並未聽過,反而是後面的陳家橋,臉色露出難掩的神采奕奕。

    “東家,青龍營在幾年前,可是破狄的第一營。聽說有二萬人——”

    “都殉了國,只剩三千人了。”領路大漢聽到,有些落寞地轉了身,指着兩側密密麻麻的岩石堆。

    微微矗立的形狀,如連綿的小墳山。

    徐牧順着火光細看過去,發現大多是衣冠冢,杵着木質的長槍,挑着襤褸的袍甲,在風中輕蕩。

    “有的屍體被馬箭射爛,有的被崩石打爛,有的被狄人捉去餵了狼,有的被燒成了炭粒。”

    “侯爺告訴我等,大紀風雨飄搖,我等身爲士卒,若守不住江山社稷,有何顏面回內城,見父老和妻兒。”

    “若有一日,待天下太平,邊關安和,我等也會去長陽的大酒樓,喝幾杯烈酒,喫幾尾紀江裏的桃花魚。”

    徐牧頓住腳步。

    在他的後頭,百餘的人影也跟着頓住腳步。

    徐牧伏地相跪,百餘的人影,也跟着伏地相跪。

    “拜送!”徐牧咬着牙,朝着那些在風中晃盪的襤褸袍甲,作揖長拜。

    “拜送——”百餘的人影,跟着顫聲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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