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一品布衣 >第二百零七章 山獵射手
    風雪如刀子般尖利,割得人臉生疼。

    “停馬。”

    徐牧皺住眉頭,轉頭喊了一聲。瞬時間,在他的身後的三十騎,紛紛勒停了繮繩。

    黃昏的雪景中,面前的小村子,宛若被皚皚白雪遮埋,若非是有三兩走動的人影,估摸着都以爲是死村了。

    “東家,都是凍屍。”

    徐牧沉默地點點頭,一個被絕了命數的小村落,當真是悽慘。

    “附近的房子都無人,都空了的。”

    徐牧擡起目光,循着前方的二三人影,牽着馬,步履陷入雪地,留下一個個的鞋拔印子。

    那二三人影,似是在尋找着什麼,卻找了許久也無收穫,只得走遠一些,剝了半張樹皮,顫顫巍巍地抱在懷裏,往前急跑,不多時便跑入了一間大石屋裏。

    “東家,這是村子的大祠了吧。”

    大屋之外,還扎着被風雪撲滅的香頭,一碗凍乾的的血肉。

    衛豐走前兩步,抓起凍乾的血肉嗅了嗅,整個人的面色,驀然一下子發白。

    “東家,這並非是獸肉,或是裏頭的人,在割肉祭祖。”

    風雪漫天,又不能入山狩獵,地裏的莊稼估摸着早充了賦稅。活生生的一個好村子,被逼入了絕路。

    “哪個!”這時,似是聽到了響動,幾個披着獸皮的青壯,急忙取了木棍,急匆匆跑了出來。

    各自的背上,還挎着一張精緻的老木弓,腰下彆着石鏃箭壺。

    不用說,這便是劉武嘴裏的山獵了。

    徐牧還未開口,在旁的衛豐等人,便紛紛抽出了長刀,急步跑來,緊緊護在徐牧身邊。

    “衛豐,放下刀。”

    徐牧平靜地吐出一句,轉頭之時,看向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山獵。

    “並非是山匪。一月之前,有個蜀地的馬販,可是送了幾匹老馬?”

    “確是。馬兒……已經吃了,你若是想討,等來年再想辦法還你。”

    “那馬販去了我的莊子,說起列位的事情,我實則是有些痛惜。這樣如何,也莫要留村了,去我的莊子那邊,暫且做個僱工。”

    幾個山獵聽着,面色先是歡喜,又變得微微複雜,到最後,只能入了祠堂喊人。

    不用想徐牧都知道,這會兒該有一個村長之類的人出來。

    “衛豐,送些乾糧。”

    在旁的衛豐聽着,急忙帶了四五人,各自扛了幾個乾糧袋子,眨眼間走了過來。

    幾個山獵猶豫了下,終究是急忙伸了手,把乾糧接了過去。

    “遠客,請入大祠。”不多時,通報的山獵走了出來,複雜地看了幾眼徐牧,做了一個“請”字手勢。

    衛豐點了幾人,緊緊跟在徐牧後面。餘下的,便去附近尋一處草屋,暫且餵馬休整。

    “東家,這好多人。”

    剛入了祠堂,衛豐便微微驚喊。

    徐牧擡了頭,神色也有些動容。這一季的冬日,儼然是這個村子的死期。

    至少有二百多人,坐滿了整個大祠堂,身上別無他物,只有一張破褥或者燎過火的獸皮,遮不住全身,即便還在烤着火堆,卻都是瑟瑟發抖的模樣。

    火堆上架着的幾口大瓦罐,煮着發爛的樹皮和草根,隨着濃煙一道撲入鼻頭,味道古怪至極。

    那送來的十幾袋乾糧,顧不得分辨是豆還是麥面,匆匆地倒入了瓦罐中,有婦人急忙取來雪坨子,跟着添入了瓦罐,再撿了枯枝條,拼命地攪動起來。

    還好,並未是不管不顧地生食,至少還有一份人性所在。

    徐牧繼續環顧,這二百多人的堆擠中,很慶幸看到了不少山獵青壯。

    “遠客,我村族老腿腳凍壞了,勞煩你多走幾步。”

    “好說了。”

    徐牧點頭,跟着傳話的中年山獵,不多時走到了一處角落之前。那位凍壞腿的族老,已經杵着樹枝起了身,面容裏滿是發青。

    似是昏花了眼,被中年山獵扶穩了身子,認了方向,才慌不迭地急忙拱手,虛拜了好幾次。

    “前輩莫要多禮。”徐牧急忙走去,幫着扶穩了身子。

    “聽說……你要我等入你的莊子,做僱工?”

    “正是,前些時候的蜀地馬販,說了村子的事情。我便一直記掛着,等着雪小了,才立即趕了過來。”

    “小東家有心……若是如此,你、你便挑多些青壯過去。我記着的,村子裏,如今共有一百零七個青壯,也莫管月俸,不讓他們餓死便成。”

    一百零七個山獵青壯,這個數字,徐牧心底很滿意。

    不過,他並非只要青壯,殺雞取卵的事情,乃是下策。像馬蹄湖裏的那些莊人,和家人同吃同勞,幹活的勁頭比起普通的僱工,可要生猛多了。

    說句難聽的,他要的是忠誠,這百多個山獵射手的忠誠,與家人分離,估摸着以後要生出變故。

    再者,以酒坊的收入,他完全養得起。那些個村子裏的婦人,也並非是累贅,同樣能幫着做許多事情。

    “小東家,我這二百多人,你都要僱!”族老語氣激動。

    “還未束髮的童子,卵兒不大,自然不能僱。”徐牧笑說了一句,周遭的氣氛,也變得微微活躍起來。

    族老激動地又往前虛抓,徐牧急忙伸出了手,與他握在一起。

    “這便是我村子的救星,先前的谷糧味兒,我也聞着了。”

    “前輩不如先吃了東西,稍後我們再相談。”

    “小東家待我等不薄,先前那些個馬販也是,連二匹老戰馬也送了,只可惜我等不爭氣,用來果腹了。”

    “老戰馬?”徐牧怔了怔。

    “確是戰馬,我年輕時被徵募去過沙場,摸過戰馬。我雖老眼昏花,但嗅得出馬腹上的血腥子氣。”

    猶豫了下,徐牧並未細想下去,扶着族老,緩緩走到熬熟的瓦罐之前。

    此時大祠堂裏的光景,已然是一片難得的熱鬧之像,半大的孩童鼓着渾濁的眼睛,緊緊盯着幾口熱氣騰騰的大瓦罐。

    許多婦人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推搡着擠到最前。

    背弓的山獵好漢,並未爭搶,挺直了身站着,眼睛裏分明都有些發紅。

    “讓王兒叔先喫!讓王兒叔先喫!”

    四五個紅着眼的山獵,扛着一個垂暮老人過來,待掀開二三張破褥毯,徐牧也忍不住心頭一抽。

    那稱爲王兒叔的,大腿上被削了一塊肉,整張臉都烏青了。想來,在祠堂外割肉祭祖的那一碗,便是出自於這裏。

    污濁不堪的世道,有的人僅僅爲了活下去,便已經用盡了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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