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一品布衣 >第二百八十九章 赳赳老卒
    “娃兒們。”

    翻身上了老馬,廉永露出笑容。

    “不怕你們見笑,當年我跟着先帝去戰北狄,打輸了。四萬的大軍,只剩不到五千的人,一路逃着回來。我那會抱着刀,生怕自己跑得慢了,會被狄人騎着馬割頭。”

    “只能像條野犬一樣,在山上的林子裏躲了七八日。”

    “我那時便想,咱們的大紀,啥時候才能打得贏北狄啊。”

    勒起繮繩,廉永眼睛裏有光。

    “我現在曉得了,並非狄人勢大,而是我紀人勢弱了。小東家,且等着我,這破狄的第一功,由老夫給你獻上。”

    徐牧穩穩抱拳。

    廉永帶着殘軍,這一去,實則很危險。畢竟再怎麼說,那好歹是兩萬的輕騎,在後還跟着萬餘人的孝豐營步卒。

    速度若慢一些,會被長刀把身子剁爛。

    五千數目的老卒,在徐牧的眼色之中,逐漸越去越遠。

    “大紀兒郎七百萬,罷刀止戈送白頭。”

    轉了身,徐牧面色復而清冷,他抽了劍,在夜風中舉了起來。這一路,他夾縫求生,像犬,像無根浮萍,像刀俎上的魚肉。

    直至現在,他終於統帥了一支數萬大軍。在邊關的風沙與硝煙中,去爭一些,曾經遙不可及的東西。

    “人各有命,但老子們的命,天下最大!”

    “聽本將軍號令,弓者入林,槍者伏身,常威,帶着三千騎,準備抄後路!”

    圍攏着的數萬人,擡刀朝天怒吼,僅一下子,又在夜色中隱去。

    ……

    飲了口馬奶酒,趙青雲擡起頭,目光裏滿是憂愁。

    他想念剛建成的將軍府,想念新納的第三房小妾,想念只吃了一半的幹鹿肉。

    “我約莫是個反賊了。”

    自嘲一笑,趙青雲的臉龐,又一下子變得陰冷起來。

    河州城頭,一個大將模樣的人,單手握着長戟,繫着一襲白色披風,目光冷冷掃來,與他四目相對。

    “守將於文,原正三品金刀衛,棄官跟隨小東家。”黃道春半眯眼睛,“我有些不懂了,小東家到底有什麼本事。”

    “大概算竈比較厲害。”趙青雲面無表情。

    “趙將軍,莫要再提了!”

    “你記着,這是你的禍頭,去了塞北草原,你也莫要推到我身上。”趙青雲聲音微怒,還想着再扯幾句,冷不丁的,便聽到了跑馬的聲音。

    “將軍,望州城破!我見着了破城的狼煙!”

    一騎探哨,滿臉狂喜地踏馬而回。

    怔了怔,趙青雲瞬間臉色漲紅,望州城破,那意味着北狄人的大軍,將要很快奔赴河州城。

    “怎樣,都對了吧。”黃道春笑笑,“等大軍會師,攻下河州城,只是時間問題。”

    “趙將軍,這等時候,我有必要再說一遍,當時我真只漏了一策……”

    趙青雲並未細聽,突然想起了什麼,擡頭看着面前的探哨。

    “望州的兩萬老卒營如何?還有那小東家呢?”

    “回將軍,並未去得太遠,只遠遠看得見,望州城頭的狼煙。按着道理來說,望州城破,那些守軍應當是死了的,便如當初的筒字營——”

    探哨突然收了聲。

    “滾。”趙青雲原本激動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喜。

    “望州城長年鏖戰,城關早已經殘破不堪了,破城確在意料之中。只等後方的大軍一來,河州城也定然會取下。”

    “黃道春,若回了草原,我還有王爵嗎。”

    “看趙將軍的表現,最好嘛,到時候多立大功。說不得入了內城之後,趙將軍便被封爲三州王爺。”黃道春眯起笑容。

    “你笑得真陰。”

    趙青雲皺眉轉身,失了河州,他總覺得自己如喪家犬一般。等那位左汗王到來,無半寸軍功在身,想想都覺得膈應。

    “趙將軍!”

    又是一騎探哨回營。只剛停了馬,探哨便立即歡喜連天。

    “後方約莫十幾裏,發現了老卒營的殘軍!”

    “當真?”

    “卑職看得很清楚。領頭的人騎着老馬,正是老將廉永!”

    “幾人?”

    “不到五千,盡皆是殘軍敗將。”

    “好!”

    趙青雲瞬間狂喜,眼下的光景,他只能帶軍投去北狄,左右手底下的這幫傢伙,也同樣是有奶是孃的貨兒。割了老將廉永的人頭,即便不算大功,但好歹也有個交代了。

    “趙將軍,若不然再探一下,那小東家終歸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莫忘了,你也講過,那小東家不簡單。”黃道春猶豫着相勸。

    趙青雲冷笑,“我自然知道他不簡單。但若是小東家沒死,爲何不與老卒營同行?你是怕我摘了這份軍功?還是說你想自個去撈?再說了,望州城破,老卒營出逃,這有無問題?”

    “無問題……但我等好不容易纔圍了河州,我的建議,最好等着大軍先過來。”

    “大軍一來,這份軍功該算誰的。”

    黃道春皺住眉頭。

    “將軍,老卒營發現了我等圍城,要回頭入山了!”

    又聽着探哨的軍報,這一下,趙青雲再也顧不得,急急翻身上馬,帶着大軍往前追去。

    黃道春原地沉默了會,也跟着上了馬。

    實話說,到了這等時候,他的出使任務,已經算是完成了,離開孝豐營沒有任何問題。

    但不知怎麼的,輸給那個小東家,他很不服。這就好比在草原上玩鷹,玩了小半輩子,卻突然讓頭小雛鷹給啄了眼。

    塞北草原的幕僚圈子,該怎麼看他。

    疾馬快奔,河州城外的夜色,盡是被陣陣的馬蹄聲驚擾,連上了樹梢的彎眉月,也驚得匿入雲層。

    隱約間,只餘馬脖下掛着的馬燈,才討得一些亮堂。

    趙青雲擡頭,藉着馬燈的光亮,隱隱看得見前方的物景。

    零散的飛矢,仿若倉皇應戰一般,從前方急急射來。

    “吊馬燈,追殺老卒營!”趙青雲咬着牙。

    一瞬間,他便看清了廉永的臉龐。那一張蒼蒼的老臉,曾在某個醉醺醺的夜晚,讓他生出一絲拜服。

    “陛下有命,梟首敗將廉永!”趙青雲的臉色,迅速涌上狂喜。

    在他的前方,雜亂倉皇的腳步子聲,更像是一種討死的信號。

    那位小東家,那些曾經熟悉的莊人,都罵他是貪功狗。那又如何,這世道都亂了,到手的富貴與權勢,纔是最重要的。

    下輩子,下輩子的時候,再做個忠義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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