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一品布衣 >第四百五十三章 斬三張(五)
    “小軍師,果然來人了!”

    高坐在馬尾鎮的城關上,東方敬擡起了頭。隔着窪地裏的山洪,他看見了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影攢動。

    陣陣馬嘶的長音,在雨幕中迴盪不絕。

    踏。

    一騎拖着長馬刀的將軍,面色極怒,從分開的列隊中,冷冷踏了出來。

    “閣下可是那位東方敬?”

    “正是,我便坐在此處,請將軍來取吾的人頭。”東方敬語氣淡淡。

    “好!”張淵一聲怒喝,滿臉都是戾氣。

    “張將,小心有詐。”卓元子在旁,急忙提醒。

    猶豫了番,張淵終歸沒下令,讓大軍趟水,反而是冷靜下來,讓裨將傳令,大軍後退十里。

    “來了又走,將軍便如清館裏的色衰娘子,讓人好一番挑揀,又棄之如敝履。”東方敬語氣,依然冷靜無比。

    張淵轉身,雙目圓睜。

    “張將,莫要受激!”卓元子神色大驚。

    張淵抱着長馬刀,咬着牙,咬得牙齒滲血。

    “退!”

    “張將有令,大軍後退!”

    ……

    坐在木輪車上,東方敬嘆了口氣。

    “終歸是個將才,並未受激。韓九,屍體撈着了麼。”

    吊着胸毛的韓九,急急跑了過來。

    “小軍師,浮屍太多了,那兩個張家將軍的屍體,還未找到。不過小軍師,若尋到了,當如何?”

    “取一竹竿,將人頭挑在竿尖上……死者爲大,此舉有傷天和,但我顧不得了。”

    讓人推動木輪車,多推了幾步,東方敬才垂下目光,看着下方的光景。馬尾鎮一戰,三萬的涼軍,幾乎全殲,只有爲數不多的逃兵,離岸較近,方能逃了出去。

    “韓九,陳忠那邊如何了?”

    “軍師,快趕到了。”

    “甚好。”

    ……

    馬尾鎮,十里之外。

    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帶着兩萬的涼軍,張淵退出了馬尾鎮前的範圍。又擔心那個跛子軍師再用水攻,只好選取了一座高地平峯,作爲紮營之地。

    這座平峯,只有一個出入的山口,算得上易守難攻。

    “張將,還是那句話,我等只求無過,不可強求有功。”卓元子不放心,又重複了一次。

    他隨軍作爲參謀,最大的任務,便是要提防,那位跛子狀元的詭計。

    “卓軍師,我知曉了。”張淵看着手裏的刀,語氣沉沉。

    卓元子鬆了口氣,“張將報仇心切,我也明白。但只要主公打下了白鷺二郡,何愁這跛人不死。”

    “卓軍師,我講了,我都明白!”張淵沉着臉色,拖着刀,往營地裏走去。

    卓元子站在溼漉之中,只忽然覺得,身子一下子凍得厲害。

    時至黃昏,昏沉的暮色之下,有山風吹拂,嵌在草棚裏的火把,不時會跳動搖曳,拖拽出各種光怪陸離的影子。

    張淵不敢大意,兩萬人的涼軍,用圓字陣的佈列,紮營成堆。三千騎的巡夜士卒,在一個涼州裨將的帶領下,沿着紮營的平峯,五里地之外,來回密集的巡邏。

    並未睡去,張淵捧着兵書,只翻了幾頁,又忽而想起了兩個胞弟的慘死。

    “若有一日,我張淵破了峪關,定要屠殺蜀州十萬戶,爲我兩個胞弟復仇!”

    在旁的卓元子,捧着茶盞,沒有相勸,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如今的光景,蜀人偷營的概率不大。明日一早,將軍可佈置工事,開始修關築寨了。只需要築起三座犄角城寨,便無懼蜀人。再者,此處地勢平坦,將軍尚有一萬涼騎,騎殺之威亦不容小覷。”

    “主公那邊,也該到了躍馬灘,和布衣賊對陣——”

    卓元子的聲音,一下子戛然而止。

    他放下茶盞,急急軍帳外走。

    “何人奏喪樂!”

    “卓軍師,蜀人在出喪!”

    “出喪?”

    “蜀州的那個跛子軍師,將張家二位將軍的頭顱,挑在了竹竿上,出喪而來!”

    卓元子臉色震驚。他何嘗不知,這是一出陽謀,激怒張淵的陽謀。

    “跛子欺我太甚!”張淵抱刀而起,臉色怒吼。

    “張將,莫要受激啊!”卓元子苦口婆心,像足了一個循循誘導的老夫子。

    張淵咬牙切齒,急步走出軍帳。果不其然,待他擡起目光,便看見了一支喪樂隊,往前走來。

    兩粒挑在竹竿上的人頭,依稀辨認得出臉龐輪廓。

    三千騎的涼軍巡卒,亦是收了陣列,緊張地攔在營地之前。

    “我家軍師有說,請張將軍過來領屍。”一道聲音,從喪樂隊裏,高高響了起來。

    “小心有詐。”卓元子皺起眉頭。

    張淵何嘗不知,擡頭看向竹竿上的頭顱,胸膛又是一陣悲慟。

    “張將軍若不取,我等便收回去。可知蜀中野狗成災,若是張將軍的兩位胞弟,被野狗嚼入狗腹,便請勿怪。”

    張淵身子搖晃,想踏步出去,被卓元子死死攔住。

    “張將,莫要受激!此乃激將之計!莫非說,張將連這等拙劣小計,都看不透了?”

    “我自然知,但那裏,可是我的兩個胞弟啊!”張淵抱着刀,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還請張將冷靜下來,這出喪的蜀人,不過二三百,定然有詐。若我等出營,便是中了埋伏!”

    “若非離得太遠,我恨不得調動步弓,射爛這些蜀人!”張淵咬着牙。

    “按理說,那位跛子軍師,也算得有大智,但我想不明白,他爲何會用這等拙劣的激將法。”卓元子語氣沉沉。

    卓元子擡起頭,看着營地之外,尚在出喪的蜀人。沉思一番之後,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蒼白。

    “張將,速速派出士卒,繼續往營地周圍巡哨!”

    那原本在巡夜的遊騎,被大道上的奔喪隊伍,一下子吸引,只以爲要發生戰事,一騎騎趕回,緊緊擋在營地之前。

    “卓軍師,這是何意?”

    “哎呀,此處乃平峯高地,若是被蜀人堵住下坡的路,我等大禍臨頭!”

    “軍師,蜀人大軍尚在峪關。”

    “張將,暗度之計啊!跛子軍師,志不在激怒張將,而在於大軍暗度!”

    ……

    陳忠帶着萬人長伍,在沉沉的夜色中行軍。頓了頓,他擡起頭,看着前方不遠的一座平峯。

    “小軍師神機妙算,前軍遭了水攻,後軍的張淵恐水如虎,便會在高地紮營。”

    “繞過去,堵住下峯的路,配合軍師大計!”

    “列位袍澤,莫要忘,我蜀人守土之志,有死無生!”

    萬人的長伍,在黑夜中繞過平峯,操戟披甲,一張張的臉龐上,皆是視死如歸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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