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寒額際的一縷頭髮溼噠噠的黏在皮膚上，幾個人同時看着顯示儀，上面依然是頑固的一條直線。
洛寒閉上眼睛，放下了除顫儀。
華天張張嘴欲言又止，拉了一條幹淨的白布，蒙上了死者。
王醫生直到現在才用手背擦了一下額頭，又把擦歪的眼鏡扶正，語氣凝重的低聲道，“楚醫生，我們都盡力了”
洛寒依然閉着眼睛，她痛苦的表情因爲低着頭別人看不真切，她沒有說話。
不知道說什麼，不知道怎麼表達此時的心情。
護士手裏拿着死亡確認書，不知道該不該現在讓洛寒簽字，於是聲音很低很小心的問，“楚醫生，需要通知唐醫生嗎”
畢竟是唐靳言接的患者，他是第一主治醫生。
洛寒終於說話了，“不用，任何人都不得將病人的死訊告訴唐醫生，把確認書給我。”
護士不知道怎麼辦，看看資歷較深的王醫生，又看看華天。
王醫生一時間也沒有主意了，要說接病人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兒，但是病人到手裏卻死了，就複雜了。
華天想想，把確認書搶過去，“我來簽字，就說這個病人是我的，出了事兒我來承認，他那個不省事的老婆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要是讓楚醫生承擔一切，後果不堪設想。”
洛寒冷眼瞧他，“華天，你是喫肥了還是長高了肉多方便宰割身板能頂天”
華天被她諷刺的有點尷尬，“楚醫生，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就把確認書給我，還沒從我這裏出師呢就想替我擋子彈。”洛寒幾乎是搶走了單子。
順手從華天口袋裏抽出一支筆，筆畫靈巧的簽好了名字，“拿出去吧，把病人也推出去，我負責跟家屬說。”
華天和王醫生瞬間會想到那天的撕扯，“楚醫生，你別出去了吧我們把死者送到太平間，你暫時不要露面。”
“算了吧，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早晚都得抗下這個攤子，我現在出去還好說，躲起來算怎麼回事”
洛寒深吸一口氣，其實自己心裏也挺發憷，羅太太是個不講理的，以前顧忌丈夫的健康稍微還有點怕頭，現在真是光腳不怕穿鞋的了。
平復一下心情，洛寒走出了病房。
華天和王醫生面面相覷，不敢耽誤時間，緊跟着推牀跟上去。
羅太太看到人出來，慌得去問，“我丈夫呢他怎麼樣了醒了嗎”
洛寒表情沉重，她低了低頭，“對不起羅太太。”
羅太太明顯是沒有明白她說的意思，瞪大眼睛又問了一遍，“對不起什麼對不起我丈夫呢他人呢”
“我們已經盡全力搶救，但你丈夫心臟惡化，搶救無效，他已經走了。”洛寒平靜的說完。
同樣的話她已經說過太多次了，一開始說這些話，她的心情不亞於家屬的疼痛程度，但是說得多了，心臟也就強大了。
只是還沒強大到百毒不侵的程度，她依然心痛，依然惋惜，依然體會了何爲無能爲力。
“啊老羅老羅你個狠心的”
死者退出來了，羅太太先衝上去抱着屍體痛哭嚎啕，竟然沒有找洛寒廝打。
華天和王醫生也表示他們已經盡力了，並且希望羅太太理解，醫學不是神話，總有一些技術無法做到。
羅太太半個字也聽不進去，抱着丈夫哭的變了調兒，扯開嗓子哭的驚天動地，整個走廊都是她的哭聲。
洛寒眼眶微微發紅，她有些無力的站着，很想靠牆貼一會兒，但是當着患者她不能這麼做。
這是唐靳言的病人，她答應過他會幫他處理好一切，他答應過他讓他放心。
可是她沒有做到。
“楚洛寒我丈夫的死你別想推卸責任”
羅太太突然反應過來，瘋狗似的撲上去就打人，洛寒躲閃開，還是沒她扯住了上衣的下襬。
“羅太太，你放手”
抓的更緊，“楚洛寒你作爲醫生，竟然這麼晚了纔來醫院你要是早來半個小時就不會發生這種事都是你都是你”
她哭的喊的聲淚俱下，聲音之大能把人的耳朵直接震出問題。
洛寒心臟像被插了一把刀，正好插在最薄弱的地方。
她今天的確是來晚了，推卸不掉，她的確缺席了搶救，她來晚了。
華天和王醫生把她架起來，“羅太太，你冷靜，這件事不能怪楚醫生，楚醫生已經盡力了，不管她在不在，我們目前的醫學水平都有無法客服的難關。”
羅太太當然不聽任何解釋，雙腿雙腳一頓亂踢亂踹，嘴巴里更是罵罵咧咧極爲難聽。
洛寒抱歉的點點頭，“羅太太，你丈夫的病我們已經用了最好的藥物，最好的設備，出動的也是醫院最好的醫生”
“放屁最好的醫生唐靳言原來是我丈夫的醫生，爲什麼他突然走了，他把我丈夫交給你這個女人，你不負責任草菅人命”
她這麼一罵，倒叫現場的醫生和護士都沉默了。
“羅太太，你丈夫的情況就算華佗在世也未必有辦法，這和醫生沒有必然聯繫。”洛寒極力想解釋清楚，但死者擺在這裏，任何語言有顯得蒼白。
“一羣土匪讓我們用最好的藥物，讓我們用最好的儀器，好，我用了，我聽你們的砸鍋賣鐵我也給我丈夫治病，
可是現在呢，你們把人弄死了你們居然把人給我看死了你們賠我的丈夫，賠我把我丈夫還給我，換給我”
洛寒心情複雜的無言以對，家屬現在的情緒很激動，不適合跟她擺事實講道理。
“羅太太，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華天怕羅太太再說出什麼更更過分的話，拉了拉洛寒的手臂，“楚醫生，家屬現在很激動，你先回去吧，反正消息已經帶到了，接不接受都是她的問題。”
洛寒疲憊的頷首，“話也不能這麼說，畢竟人不在了，我理解她的心情。”
羅太太從王醫生手裏掙脫，撲上去又拉住了洛寒，“那個賤女人我要告你我要告你草菅人命”
告她
洛寒眉頭一擰，真要鬧到打官司的程度
“羅太太”
“洛姐”
林熙雯突然拿着手機奔跑過來，顯然是路上跑的太着急，上氣不接下氣，“洛姐，你來一下。”
林熙雯趁機拉走了洛寒，兩人走到了樓梯口，林熙雯咬着牙把手機給她看。
“網上已經傳開了。”
洛寒定睛一看，瞬間臉色鐵青
屏幕上赫然寫着：“現實版秋名山飆車大賽，豪車美女瘋狂開掛。”
“都市男女玩賽車，死亡路徑竟成賽道。”
而標題下面，是她今天飆車的畫面，鏡頭正好記錄了她的車牌。
她的馬巴赫，她的車牌。
記者們顯然知道她是誰，所以新聞上沒有提示任何身份。
但是那臺標誌性的車，誰不認識
林熙雯咬着牙往羅太太那邊看，“楚醫生，這個時間對你很不利，差不多就是搶救羅先生的時候。”
“剛纔她說要告我。”洛寒無力的說出。
林熙雯的眼睛嗖的瞪大了，“靠要真的鬧上法庭，這個洛姐，馬上給梟爺打電話，讓他把新聞壓下去不不不，刪除必須完全徹底的刪除”
“你覺得可能嗎已經擴散了。”洛寒眼睛酸脹。
“這個”林熙雯沒詞兒了。
羅太太的嘶喊回蕩耳邊，“我要告你楚洛寒你以爲你仗勢欺人就沒人管你了舉頭三尺有神明”
“楚洛寒，你草菅人命你害死我丈夫”
“主治醫生爲什麼不在醫院”
“你爲什麼不在醫院”
洛寒只覺得腦袋了嗡地一聲，好像被掐斷了電路，腳步虛晃了一下，“熙雯，我先離開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