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手裏的腳布,怔怔地在牀邊上坐了下來。
半晌,他擡頭對汪翠屏說道:“婆娘,要不這一個月我不出去喝酒了,你也甭出去打麻將了。對門老鄭說得對,高考是孩子一生中的關鍵時刻,別以後同子埋怨咱。”
“這還用你說”汪翠屏接道,“你不和我說這話,我也要和你說這話。現在倒成了你囑咐我了。”
“不過”李建剛擰了擰眉,懷疑地問道,“這孩子是怎麼開竅的”
“到時候了唄。”汪翠屏隨口答道,她是個頭腦簡單,什麼事情不喜歡深究的人。
她催促李建剛趕緊去洗腳睡覺,自己明天還要早起給李同做早飯。
“哼,果然還是屎到p眼裏知道往外拉了。”
李建剛用力把腳布甩在肩膀上,嘀咕了一句,走出裏間。
李建剛洗完腳出來,看見李同還對着學習週報在寫寫寫,不禁有些心疼地提醒他道:“兒子,一口挖不出口井。早點睡,明兒再接着學。”
李同擡起頭,正碰上李建剛殷切的眼神。
李同楞了一下,那天看到的盤子裏的白骨又浮現在他眼前。你說這人死了,眼珠子焚化的時候,爲什麼沒和骨頭一樣留下來呢
很快,李同就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同子,同子”
李建剛見李同發愣,以爲他學傻了,忙拿手在李同面前晃了晃。
李同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死地揉了揉,沒錯,確實是有溫度的
然後,李同拽着李建剛長滿老繭的手就往自己臉上貼。
“同子,你幹啥”
李建剛一驚,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李同也一驚,這才反應過來,重生前他和李建剛的父子關係總是淡淡的,這時候突然這麼親暱,是會被當成變態的。
“哦,沒啥。爸,我就是看你手有點涼,幫你渥渥。”李同趕緊岔開話題,“對了,爸,你今天晚上和誰一塊兒喝酒來着。
李建剛見李同現在不僅知道要好好學習了,也學會關心人了,心裏突然一陣欣慰,便在李同對面坐了下來,答道:“還不就是那幾個朋友,老唐、老馮還有小王。你都認識的。”
“爸,我記得小王叔叔好像是劉叔的司機對吧”李同問。
重生前,李同對這個小王很有印象。
李建剛和劉叔是發小,劉叔後來當了縣領導,小王是劉叔的司機。
而且李同記得,這小王絕對不是個好東西,劉叔的死,這孫子至少要負一半的責任。
“對對。就是他。”李建剛猛點了下頭。
“誒,不對啊,爸”李同立刻站起來質疑道,“小王他不是總開着劉叔的公車四處嘚瑟嘛,怎麼剛纔喝完酒沒送您回來呀”
“嗨,你也知道那是公車。人不送我,還不是怕影響不好。”李建剛趁着心情不錯,便和李同多聊兩句。
“那他自己開着劉叔的公車四處晃悠,咋不覺得影響不好”
李同想起,前世這個叫小王的,經常開着劉叔的78號的車四處晃悠。後來因爲他光天化日私開公車去洗浴城的事兒,還連累過劉叔。
“小兔子崽子,你管那麼多閒事幹嘛睡覺去”
李建剛本來覺得李同懂事了,想坐下和他閒聊幾句,幫他鬆弛一下精神。
卻沒想到,李同說出來的話,卻句句都不中聽。
李同無可奈何地站起身去洗
漱,實話總是沒有虛話好聽。
“砰”
果然,李建剛重重地關上房門,轉頭便忿忿地對汪翠屏抱怨起來:“這小子真是翅膀硬了,給三分顏色就敢開染缸。剛我好心好意坐下來和他閒聊幾句,他倒管起老子的閒事來了”
汪翠屏正坐在牀邊低頭操持針線,剛她見李同的書包有點破了,便拿進來給他縫補一下。
“同子說啥了”汪翠屏擡起頭來問道。
“他問爲啥小王有車不送我回來。”李建剛帶着餘慍說道。
汪翠屏聽了,“噗嗤”一樂,咬斷手裏的線頭笑道:“同子說的又沒錯咯,之前我也和你說過,那小王就是怕麻煩懶得送你,你非說人家是不願意公車私用。”
李建剛本來想到汪翠屏這裏找點安慰,誰知道她也這麼說,於是更不高興了,點燃一根菸猛吸了兩口。
半晌,他才又開口道:“你娘娘家家的懂個p那車要是別人的,我早叫小王捎我了。可那車是老劉的,我和老劉啥關係我倆那是過了命的兄弟我拿他的車公車私用,那不是害了他他老劉的車誰都能坐,就我李建剛不能”
“行行行你和老劉是八輩子的兄弟,你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行了吧”汪翠屏不耐煩地站起身,這些話她都聽李建剛說了八百回了。
“誒,我說。”汪翠屏走了兩步,又停住腳對李建剛笑道,“你那過了命的兄弟,現在都是政法高官了,你怎麼還是個普通工人回頭你站到衙門口,衝裏頭喊兄弟,看有人搭理你不”
“放屁”李建剛一聽,立刻用力摁滅了手裏的菸頭,紅着一雙眼惡狠狠地瞪着汪翠屏。
“老劉不是那種人當時他不是也想過給我重新安排個工作,是我沒要。”李建剛道。
“你爲啥不要”汪翠屏明知故問。
每回說起劉叔要給李建剛安排工作的事兒,汪翠屏就心裏有氣。
前幾年李建剛廠裏的效益開始走下坡路,劉叔就說讓李建剛去考個報關員,以後可以介紹點報關的單子給他做做。
結果李建剛一來怕受考試的苦,二來也不想給劉叔添麻煩,就拒絕了,然後繼續在半死不活的國企廠子裏混到現在。
“行行行我不和你說。我睡覺”
李建剛知道汪翠屏又是故意拿這件事氣他,於是一猛子倒下,翻了個身往裏睡了。
幾秒種後,李建剛便傳出了巨大的鼾聲。
汪翠屏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把書包拿出來給李同。
李同正在衛生間裏泡腳,手上還拿着一本單詞書正在看。
汪翠屏心頭一熱,這老公朽木不可雕,好歹還有個兒子現在知道爭氣了
她放下書包走上前,彎腰又給李同的腳盆裏添了些熱水。
“同子,早點睡,書明兒在看。”汪翠屏心疼地說。
看着汪翠屏關切的臉,李同合上單詞書,擦了擦腳站起身。
“知道了,媽,你也快去睡吧打麻將是個很辛苦的工作”
“臭小子謳臭你媽是不是”汪翠屏一聽就知道李同是在粉刺她,於是抽過他手裏的幹腳布就狠狠抽了他一屁股,“成明兒開始媽不去了,你中午回來喫飯吧。”
“真的”李同不信。
他寧願相信狗能改得了喫屎,癩蛤蟆不喫白天鵝了,也不相信他媽汪翠屏能戒了麻將癮。
“還煮的呢”汪翠屏替李同把洗腳水倒了,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