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軟轎上的裴瑾廷。
後背被杖刑過的傷口又洇出了血色。
已經開始眩暈。
一路上,他知道自己被送到鎮國公府,知道進了後院。
靠着一貫的定力,才維持住清醒。
只想同顧圓圓說一句,讓她不要怕。
一切有他。
只是此時。
他望着空蕩蕩的手,好似連風都抓不住一縷。
不受控制地吸了一口氣。
陪在他身側的賀錚,連忙上前扶住他,“公子……”
再一看,公子身前還好好的,但後背許是擡手牽扯到傷口的原因,洇溼一片。
偏偏,夜色深深,穿的又是暗色的衣裳,是以剛剛少夫人根本不曾發現公子受了很重的傷。
裴瑾廷眼前一陣眩暈,思緒倒是還清醒,臨昏過去的那一刻,他不忘記吩咐賀錚。
“查清楚,是誰把消息泄露出去的,把那個人扭送到夫人面前,讓她處置。”
等到吩咐完後,這才安心的合上眼。
沒關係。
只要在顧家養傷,那就還有機會。
書房。
顧青媛將燈籠掛在門前的鉚釘上,推門進去。
進去時,顧紹正坐在書案前,擦拭着自己的長刀。
她曾記得,小時她跟着秦氏到書房來時,也時常會看到這一幕。
只是,那時還是英武儒雅的年輕將。軍,如今卻是老了許多,兩鬢生了許多白髮。
許是因爲常常蹙眉,眉心也有了深深的紋路。
見到顧青媛進來,顧紹把刀收回刀鞘。
顧紹細細打量女兒神色,目光深邃敏銳,彷彿能照見人心,
“阿媛。往後再遇到不順心之事只管告訴我。父親幫你拿主意。”
雖然他知道了搶親的大概,卻不知道女兒的心思。
顧青媛坐在椅子上,
“當初在皇莊,我看着他和芸娘廝混在一起,後來又拋下我逃命。”
“我和裴家三公子商議好,他幫我擺脫婚事,我幫他擋承恩公夫人。”
顧青媛沒什麼表情地說着。
顧紹有片刻的沉凝,握着刀鞘的手緊了緊。
他看着眼前女兒的眼光徹底變得不一樣。
她怎麼這麼大膽?她爲什麼有事不和長輩商量?
他覺得造成這樣的局面,他有錯,二弟夫妻有錯。
讓她曾經處於孤立無援的地步。
顧紹略帶痛苦的眼神盯着顧青媛的面孔。
現在時過境遷,她的話語也好像很輕飄。
可他沒辦法想象,當初她遭受過多大的罪。
陸家是源頭,他是源頭,顧家是源頭。
“阿媛……”
顧紹叫了一聲,想起這個女兒,哪怕不是顧家的血脈,不是秦氏懷胎十月誕下的。
卻依然帶着秦氏的脾性。
倔強的柔軟。
他想起,秦氏其實懷過胎的,只不過是生下來的是個死嬰。
顧紹心裏牽痛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握了握刀鞘,
“搶親這件事,你做得沒有錯。如果不得不使些骯髒手段,那也該由我這個父親來做。”
“你母親愛你若寶,當年親自教你啓蒙,是希望你……”
顧紹目光復雜,停下話語,他彷彿感受到了顧青媛身上那如刺蝟一般豎起的根根尖刺。
顧紹有些有心無力,眯了眯眼,好似從那年她院子裏的紅豆樹被繼妻拔掉後,他們父女就再也沒辦法好好說話了。
“是。說來都是爲父的錯。外頭的風霜雪劍,本該由父親來替你遮擋的。”
“陸文澤那裏,我不會輕饒,還有你叔父嬸孃那裏,從前覺着他們是你的親生父母,故而總是網開一面。”
“這次也不會輕饒他們。”
顧青媛愣了愣,鼻根莫名發酸,身上那暗自豎起的尖銳盔甲慢慢地軟化,消失。
顧紹叫了顧青媛來,起先還想着就搶親的事教導一番,只看到她說了經過後,又什麼叱責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最後無力地揮揮手,夜色深沉,讓她回去歇息。
顧紹回來後,顧青媛安心地在顧家住下。
她知道裴瑾廷就在不遠處的客院裏養傷,也知道承恩公上門拜訪過。
待某日顧紹從宮中回來告訴顧青媛啓程去邊疆的日子後,顧青媛開始着手準備路上要用的器具。
這一日,顧青媛倚在窗邊,看着院中原本種着紅豆樹的那個地方,此時種了幾株矮灌木。
“客院的那位公子好生俊俏……”
兩個灑掃的小丫鬟在院子裏嘻嘻哈哈地說着閒話。
“什麼公子,那是咱們府上的姑爺……聽說捱了五十杖,纔到咱們府上養傷的……”
顧青媛原本並不在意下人們閒聊些什麼。
比起從前阮氏在時,這會說得已經算是含蓄了。
只是聽到說裴瑾廷捱了五十杖,她的心彷彿被細絲圈住一般,呼吸緩慢了許多。
五十杖,那該有多嚴重,怪不得那天晚上看着他面上毫無血色。
他怎麼不說?
她若是知道……
顧青媛坐在窗邊的臥榻上,半晌又起身朝屋外走去。
可纔剛剛走到門邊,還未撩簾,又退回到屋內。
顧青媛現在心裏亂糟糟的,根本沒心思想別的。
滿腦子都是搶親那天夜裏,他也是受了杖刑,那次多少杖?
三十嗎?
傷口卻是大半個月都不曾好。
這次五十杖。
顧青媛想想心頭就是一陣抽痛。
說到底,還是因爲搶親的事情,他纔會受罰。
顧青媛忽然不知該怎麼面對他。
最終,顧青媛還是起身,腳步前所未有的急。
客院。
裴瑾廷慵懶地斜靠在大迎枕上,衣裳鬆鬆地掛在身上。
那雙沉靜的眸子,望着門外。
在顧家這麼多天,只要清醒着,他就這樣靠在牀前,望着門外。
期盼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可惜,一次都沒有。
裴瑾廷垂下眼眸,脣角勾了勾。
忽地間,門外好似傳來熟悉的嗓音,
“賀錚……”
裴瑾廷倏然擡眸,不用起身出門去確認,那熟悉的身影逐漸映入他的視野。
在窗外明亮的光映照下,瑩白的臉,讓裴瑾廷有種恍惚感。
裴瑾廷很自覺地扯了扯衣領,從上到下,逐漸露出線條分明的胸膛,順延往下,一直到腹部,都暴露無遺。
腰間的薄被也不知扔到了什麼地方去了。
面上卻是蒼白,看起來無力。
顧青媛一進門,就聽見屋內細細的抽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