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顧圓圓。你執意如此?”
她扶着車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咬牙道,“裴謹廷。我們不可能有前路了。我要回頭了。你可以選擇放過我。也可以選擇殺了我。”
裴謹廷渾身緊繃,戾氣沖天,半晌,發出一聲低沉悅耳的笑聲。
最後,低喝一聲,“你去吧。”
他放開箍在她腰間的手,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一刻,眼前的人,並不像她認識的裴謹廷。
失去了鉗制,顧青媛手腳並用地爬上馬車。
明明得償所願,心裏卻沒有半點歡喜,反而酸楚難耐。
她躲在車簾後,深深地看着他,直到眼睛霧氣瀰漫,看不清人影。
大周正德十五年秋,蕭瑟的秋風卷着落葉,黃沙漫天。
“阿媛。前頭就快到山東了。江上水霧淺淡,應會有很漂亮的夕陽,你要不要上岸去看看?”
傍晚時分,李逸特意從前頭來問她。
顧青媛從京中悄然離開,一是想要去秦家查探當年秦氏被設計的真相,另外也是想要引出刺殺她的幕後之人。
走了大半個月,水浪最洶涌的地方也過去了,背後之人一直按兵不動。
這讓顧青媛都要覺着是不是自己想錯了。
前頭沒多少路就要下船了。她想了想,應了李逸的邀請,欣然同意上岸看夕陽。
“你悶在船上也有些日子了,趁着這次好好的逛一逛。”李逸滿臉含笑。
顧青媛點頭,“那你稍等一下,我去換身衣裳。”
一路上,李逸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就算顧紹自己跟着顧青媛一路同行,安排得也不過如此周到。
此刻見顧青媛同意,他也是興高采烈,他早先讓人去前頭定了位置,等到顧青媛逛累了,去酒樓歇息正好。
他悄然地看了眼身旁的顧青媛,這時有幾個轎伕在街上穿梭,碰到了幾個行人。
李逸蹙眉,不動神色地走到顧青媛另一側。
顧青媛本是在想着幕後之人的事,並未注意李逸的舉動。
她四處看看,小城雖小,五臟俱全,此刻熱鬧非凡。
今日,出門前,她特意插了那支秦氏贈與的髮簪。
垂在身邊的手,似有若無地被人碰了一下。
顧青媛悄然擡手,去扶了扶鬢間的髮簪。
人羣哄哄鬧鬧,又挨挨擠擠,顧青媛沒發現任何異常。
她想起幕後之人的事,就連帶着想起裴瑾廷,不知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氣是否已經消了,走之前他的傷已經差不多痊癒,想來應該是好透了。
也不知他……顧青媛覺得臉熱,明明做下那一切的,如今又如何好意思去想着裴瑾廷的事呢?
顧青媛目光幽幽地望着街上挨挨擠擠的行人。
忽然有人匆忙而過,撞到她身上。
一側的李逸一直在關注着顧青媛,見狀,急忙伸手攬了她,回頭瞪了那撞人的人一眼。
穿着粗布衣裳的漢子,一臉焦急,眼見着撞到了人,慌忙地道歉。
顧青媛並不會如何,見他慌張的模樣,揮揮手,表示不礙事。
李逸並不會如何,見顧青媛沒被撞到,口氣不太好地提醒那人,
漢子連連作揖,“對不住,對不住,實在是孩子帶出來不見了,心頭着急……”
集市上人多又雜,丟孩子的事情總會發生。
誰料,顧青媛還想再說什麼時,就見那漢子手往身後一探,接着寒光一閃,利器朝她而來,彷彿要將顧青媛立刻砍死在街頭一般。
在他揮舞着利器刺過來時,顧青媛下意識地看向對方,眼神和他有一瞬的接觸。
兇狠,一擊即中的決心。
好像懸在頭頂的一把利器,如今終於落了下來。
“逸哥,留活口。”顧青媛臉色一沉,對着上前和人打在一處的李逸喊道。
她用自身做誘餌,不能不得到一點有用的訊息。
能夠一次一次安排刺殺的人家,想必是個高門世家。
那麼多年,她在京中,若是有仇,早就尋上門了。
偏偏在她戴了簪子之後,去了泰康坊之後。
好些的高門世家,顧及幾分臉面,不會做得太過,但小些的家族卻不一樣了。
人很快就被李逸和隨行的侍衛給控制住。
軍中的侍衛,和平日裏在京中行走的侍衛不同,手段粗魯許多,見那漢子想要自盡,咔擦一下,將他下顎給掛了,上下一摸。
所有能自盡的東西收攏乾淨。
船艙裏,顧青媛屏退人手,神色如常地坐在太師椅上,
“是明家派你來的吧?你已經是第三撥來殺我的人,到底我身上有什麼祕密要讓他們不計代價滅口?”
從出京開始,除去裴瑾廷的那一段是意外,其他的都是顧青媛和顧紹商量的計策,否則去山東,顧紹緣何會派李逸護送?
那被抓住的漢子,奇異地擡起頭來,目光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顧青媛。
顧青媛笑意加深,“那麼,你能不能將你知道的告訴我。也許,可以留一條生路給你。”
“畢竟前頭,已經死了兩撥人了。”
顧青媛突然的變臉,讓跪在地上的人心跳漏了一拍。
他行走江湖,見過很多人,如眼前女子這般,冷下來,如同一塊寒冰攝人的姑娘家。
這麼多年了,他倒是一個都沒見過。
“你不是都已經知道了?”漢子惡狠狠地盯着顧青媛。
顧青媛笑了笑,“只是知道而已,並沒有證據,不是要等着你告訴我嗎?”
“你也是拿錢辦事,跟了許久吧。你告訴我事成後如何與人接頭,拿到剩餘的酬勞,我可以付三倍與你。”
果然,拋出這個話題後,那漢子就不說話了。
等到走出關押的船艙,顧青媛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手扶着牆壁,腳止不住地軟下去。
之前所有的鎮定僞裝,都褪得乾乾淨淨。
明家的確是因爲那根簪子纔會追殺他。
彷彿是明家在後宮的事情上插手了。
看到那簪子,做賊心虛地怕顧青媛手中抓着什麼證據。
所以纔想殺人滅口。
後宮之事,顧青媛想,那就是秦氏進宮的事了。
她曾想天真地想過,明家對她如此緊追不捨,她會不會是明家人。
現在看來,並不是。
顧青媛靠在牆上,不讓淚珠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