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的光,在夜空中迴盪,森森就像鬼魅。
嘈嘈雜雜的說話聲,皇后哭得已近暈厥,神色悽惶,兩鬢斑白。
明明剛剛離去前,她還是一頭黑髮,再見竟是白了頭。
屋內,整個氣氛沉痛且壓抑。
皇帝坐在臥榻邊,神情頹喪,肉眼可見地老了幾分。
他緊緊地握着太子枯瘦的手。
服侍的宮人跪了一地,哀哀地抽泣。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裴三公子來了。”
皇帝目光從臥榻上落到裴瑾廷身上,低沉的聲音,“你來了?”
裴瑾廷鬆開牽着顧青媛的手,緩步走到臥榻邊,恭敬行禮,“陛下。”
皇帝頷首示意,“你和太子從小一塊長大,情意和別人不同,送太子一程也好。”
說到最後,皇帝的聲音餘下深深長長的嘆息。
起身,放開太子的手,將位置讓給裴瑾廷。
殿內前來的官員,心中不禁揣測起皇帝的意思來。
看來裴瑾廷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的確非同一般。
秦王也在場,比裴瑾廷還要早到,皇帝神色淡淡,並未叫秦王這個太子兄弟上前。
反倒是裴瑾廷這個表親……官員們的心頭充滿疑惑,也對裴瑾廷這個昔日的紈絝,有了更深的想法。
裴瑾廷垂着眼眸,坐在皇帝剛剛坐的位置。
太子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好似感應到身邊的來人一般,牀上人動了動眼珠子,朝裴瑾廷看來。
那雙眼裏滿是怨氣,森森然猶如鬼魅。
裴瑾廷和皇帝一樣,握着太子的手,微微躬身,靠近太子。
這樣的姿態,無一不彰顯出他同太子關係非同一般。
官員們只見裴瑾廷微微彎腰,靠近太子,絲毫不在乎此刻太子瀕死前,醜陋的樣子。
裴瑾廷握着太子的手,聲音貼在他的耳邊。
“你是不是想要在密林殺我……”
“可惜,你失敗了。”
耳畔嗡嗡響,太子怎麼會不知裴瑾廷此刻說這些意味着什麼。
是要刺激他,讓他死得更快些。
讓他看到勝利者的姿態。
的確,裴瑾廷勝了。
他本是想着以昏迷的樣子,從裴瑾廷被刺殺的事裏脫身,卻沒想到,的確是脫身了。
可他也要死了。
甚至,他都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裴瑾廷的聲音在他耳邊,凌冽如冷泉,“你以爲找到更好的藥了?其實,最好的在我這裏。”
“很怕我搶了你的權利?以後不用怕了。你再也用不着了。”
一個死人,要什麼權利呢?和閻王搶活嗎?
太子蒼白的面龐如紙,烏黑的血水,從眼中流出。手腕不停地顫抖着。
滿心都是恐懼。
他還不想死。
裴瑾廷都還沒死,他怎麼能死?
憑什麼?若是沒他,哪有裴瑾廷的生?
太子心頭恨,越恨,眼中的烏血越流越多。
裴瑾廷聲音冷若冰霜,“你當初既能做下,那就要承受今日的後果。”
太子毒他一回,刺殺無數次,他也不過是回敬一次。
哦。不對,兩次。
太子的眼睛圓瞪,死死地盯着太子,嘶吼聲從他口中發出,血沫不斷涌出。
掙扎着,一下、兩下、三下……
裴瑾廷鬆開握着的手,起身。
眼眶通紅。
後面的事,自有太醫。
有人衝進衝出,朝外高聲呼喊,皇后從昏厥中醒來,又昏厥倒下。
皇帝幾乎不忍再看。
威武高大的帝王,此刻,不過是一個失去孩子的父親。
堅挺的脊背塌了下去。
秦王擦拭着淚,挪到皇帝的身邊,攙扶着他,哽咽着,“父皇……”
皇帝擺擺手,讓他在一邊站着,沉聲吩咐太醫和官員做事。
出來時,整整齊齊的一家人,誰能想到回去,就少了一個?
他的目光,穿過人羣,落在那道頎長的身影上。
外頭,厚重的鐘聲傳來,響徹天際。
“咚……”
“咚……”
昭告世人,太子的去世。
裴瑾廷站在顧青媛的身側,那隻握過太子的手背在身後。
太過骯髒,不能讓顧圓圓碰到纔行。
昏厥的皇后被擡到偏殿歇着。
皇帝吩咐好一應太子身後事,繞過簾帳,看到皇后坐在牀頭。
他在榻邊坐下,握着皇后的手,“梓潼。”
皇后眼眸遲鈍地從別處挪了過來,淚水從深陷的眼窩裏落下,“陛下。臣妾的郢兒,沒了啊。”
皇帝閉了閉眼,將她擁入懷中,拍着她的背,“朕知道。朕知道。”
“陛下……”皇后忽地一把推開皇帝,“陛下爲何要讓景珩那混賬東西送郢兒最後一程?”
“我恨不能生啖其肉,抽光他的血,咬斷他的喉嚨。”
皇后胸口上下起伏,目光狠毒。
面對皇帝肅穆的目光,皇后絲毫沒有停下她的恨意。
“夠了。郢兒的事,和景珩有什麼關係?梓潼,朕分明已經說過,注意你自己的儀態。”
“若不是景珩,郢兒早就沒了。你還要他如何?”
皇后只覺喉頭腥甜,盯着皇帝,眼中滿是冷酷的仇恨。
“是。是。沒有景珩,郢兒早就沒了。可陛下不知道,景珩的出生到底是爲什麼嗎?”
“他能活到現在,都是因爲郢兒,郢兒沒了,他還有何用?”
皇后冷笑一聲,嘴脣輕輕哆嗦着,“陛下難道以爲臣妾就是鐵石心腸嗎?”
“景珩他畢竟……”
一口殷紅的血,從她的脣角溢出。
氣急攻心。
“臣妾從小到大,又何嘗虧欠過景珩?”
“如果不是我們,景珩能有那樣肆意的生活嗎?”
皇后的聲音越來越大,渾身顫抖,咬牙切齒地,“陛下心軟了嗎?當初明明是陛下下的令,否則,景珩如何會姓裴?”
“世上又怎會有一個風光無限的裴三公子呢?”
“錦衣玉食地供着他,是他,要和我們對着幹。”
她捏着染血的帕子,手指着門外,“我真後悔讓他長大到如今,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將他……”
“住口。”皇帝怒喝一聲,遮掩住皇后後半句的話。
皇帝死死盯住皇后,“的確是朕下的令,朕不會後悔。”
“此事,往後休要再提起,景珩那裏,皇后也收收態度,畢竟,郢兒已經死了。你剩下的還有什麼呢?”
皇后捂着嘴,涕淚如泄洪一般往下淌。
顧青媛站在偏殿外頭,身側是低眉的裴瑾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