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幾十輛裝得滿滿的卡車,摸黑來到菜市場。
卡車還沒有停穩,早就等在倉庫外面的裝卸工們,便一擁而上,扛起裝在麻袋裏的蔬菜,往倉庫裏搬運。
搬運工都是臨時工,是按照搬運的數量和重量計算工錢的。
他們肩膀上扛着的不是麻袋,而是家裏的柴米油鹽,是孩子們的學費。
一麻袋蔬菜足有一百多斤,扛在身上很是喫力,幾趟下來,搬運工們的頭上冒出白色的霧氣,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溼。
他們的渾身痠疼,步伐也浮漂了起來,不過並沒有捨得停下來歇一口氣。
在一羣身材壯實的大漢中,身材瘦小的二丫頭格外的顯眼。
肩膀上的麻袋幾乎把她整個人都遮蓋住了。
她幾乎是一路小跑,扛起麻袋衝進了倉庫裏,把麻袋撂在倉庫裏。
“庫管,一百二十斤。”
然後,來不及喘口氣,又快步衝出了倉庫。
不大一會,又扛着一個麻袋衝了進來。
“庫管,一百五十斤。”
這次也許是有些疲勞了,她彎下身子,扶着膝蓋,大口喘氣,汗水順着她黝黑的面頰流淌下來,滴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
庫管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他有些憐惜的看向她。
“二丫頭,幹活的時候,別那麼勐,悠着點。”
“呵,不礙事,俺在農村幹習慣了農活。”二丫頭擺擺手,笑笑。
“你啊,還年輕,不懂得其中的厲害,前幾年,咱們這裏有一個壯漢,每次能抗三百斤的蔬菜,結果呢,不到兩年時間,就累趴下了,現在只能躺在牀上,每天靠湯藥續命,你啊,還是悠着....”
庫管喋喋不休的說了一大通,擡起頭,面前已經沒有二丫頭的影子,他苦笑着搖搖頭,喃喃自語:“這些年輕人啊,就是不聽勸。”
搬運的活計一般要持續兩個小時。
那時候卡車上空了,菜市場裏也逐漸出現了顧客,這些搬運工們才能喘口氣,開始享受這份工作爲數不多的福利。
一碗豆汁和兩個饅頭。
喫飽喝足,身上的疲勞也消退了不少,搬運工們便聚在一塊邊閒聊,邊等着新的活計。
按照菜市場的規定,所有運輸蔬菜的卡車,需要在清晨之前進京,並且卸載完畢。
只是。
這年頭路況複雜,特別是從周邊省份來的卡車,經常會因爲路上耽誤時間,而誤了正點。
所以,在白天,還是有運輸蔬菜的卡車,陸陸續續的抵達菜市場。
臨時工們要一直守在菜市場,等待新的活計。
中午的時候,大部分搬運工都回去喫飯了,庫房裏只剩下庫管和二丫頭。
庫管從食堂裏打來了一份飯,看着二丫頭:“二丫頭,你還不如回去,中午是飯點,那些司機就算是進了京,也會在路邊吃了飯,等到下午才把卡車開過來。”
二丫頭搖搖頭:“叔,等會我男人會幫我送飯。”
庫管了解二丫頭的心思,也沒有多說什麼,抱着棒子麪粥喝了起來。
聽着那瑣碎的咀嚼聲,二丫頭喉嚨眼抖動兩下,把目光投向門外。
二丫頭歡快的跳起來,跑了出去:“大志,你來了。”
“沒晚吧?今兒的媒火不太好,耽誤了時間。”
劉大志帶着二丫頭,兩人來到一處僻靜的地方。
他從懷中取出用破棉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飯盒,遞給二丫頭:“還熱着,快喫吧。”
“嗯嗯。”
二丫頭點點頭,掀開飯盒,溫熱的大米飯冒出白色霧氣。
“你怎麼又給我做大米飯了,家裏就那麼一點大米,我還留着給孩子們熬大米粥,你也知道,二寶最喜歡喝大米粥。”
“咳咳,我忘記了。”劉大志撓撓頭,臉上卻沒有一點尷尬。
二丫頭也沒再多說什麼,她清楚劉大志的心思。
邊喫邊聊。
二丫頭咀嚼着噴香的大米飯,擡頭看看劉大志:
“大志,咱們這樣下去可不行,你每個月就拿那仨核桃倆棗的,我在這邊的工資也不高。喫喝都是緊吧緊的,最近老師又在催大寶,二寶的學費了,還有俺娘生病了,俺得買點心去看俺娘。”
提起這些事情,劉大志的臉色暗澹了下去:“再等等,總會有辦法的,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
“話是這麼說,可是....”
二丫頭頓了頓,放下飯盒:“要是我也是城市戶口就好了,咱們的錢足夠用了。”
二丫頭是農村戶口,沒有糧本。
按照戶籍規定,劉大志的幾個孩子也沒有糧本。
他們每個月都需要花不少錢從鴿市上買糧票。
“別想那麼多,日子再難總有辦法過去的。”劉大志遲疑片刻,咬咬牙說:“我已經想好了,準備跟廠裏面辭職,然後跟你一樣做臨時工,這樣能多賺一點。”
“啊?”二丫頭愕然。
她扭過頭詫異的看向劉大志:“你真的要辭職了?”
跟劉大志結婚那麼多年,她非常瞭解這個男人。
劉大志身體不好,能力也一般,最引以爲傲的,就是他正式工的身份。
哪怕這個正式工只是三線廠的臨時工,也足讓劉大志在她這個農村丫頭面前,引以爲傲了。
現在劉大志竟然願意辭職.....
劉大志重重的點點頭:“你沒發現嗎,最近市面上的物資又緊缺了不少,以前菜市場的豬肉,中午的時候,還能夠買到,現在過了早晨八點,肉架子上就空了。”
“這跟你辭職有什麼關係?”二丫頭茫然。
她搞不清楚豬肉跟調料廠有什麼關係,調料廠生產調料並不需要豬肉。
劉大志臉色嚴肅:“豬肉少了,調料肯定也會少。你也知道我們調料廠就是因爲缺少原料才停工的,現在這個樣子,原料肯定會更加緊缺。我原本想再多等幾年,等到調料廠重新開始生產。看來是沒希望了,還不如找一份臨時工的工作,你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
二丫頭心中有些感動。
她嫁給劉大志後,沒少被村子裏的那些婦女們在背後咬舌根子。
人家秦家溝的秦淮茹,嫁到城裏,過上了好日子,啥活不幹,穿得還支棱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