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宜購藥，認下了；錯配毒藥，認下了；教子無方，認下了；貽誤長公主治療，認下了；製造瘟疫，不認！
“鄴都有疫，醫即不離，彼時雲遊來齊，曾享受夾道歡迎，此時萬人唾罵，亦不會倉皇出逃！”陳琅在人多的場合，依舊是不講人話格外文縐縐。
句子擲地有聲，像是某位大將要出征：“容臣命在與疫相博，至死方休。”
常人也怕見大夫，貴爲國君也不能免俗。
江朔往常見不到陳琅，也只在有疾患時才召他來看，每每見陳琅開方看病，素常都是自信獨斷，不容置疑的模樣。
江朔不懂醫藥之道，即便是貴爲王做病患時，總免不了要矮一截遵醫囑，無法反駁一把。
今日佔理，難得有機會能拿捏拿捏這神醫姐夫，偏江朔被這正氣唬得一愣，好似回到生病被扎針時，只能道‘準’。
事情如此容易揭過，恐後浪不久又生，這滿朝大臣立刻就不願了，都要掰着現在討論先前那些迂迴栽贓，要扣在陳琅頭頂上求嚴懲，讓王上看清楚，這陳琅跟咱們從來不是一路的。
“爾等能醫這疫症否？”陳琅怒問。
陳琅確也有過三十載醫聲，羣臣對着時疫倒是無人敢應，紛紛顧左右而言他，仍紛紛嚷着要懲他。
“治罪重要還是蒼生重要？莫不是酒囊飯袋做久了，忘了孰重孰輕？”陳琅將所有人眼睛看了一遍，直把他們盯得怯退，口中篤定的語氣裏狠狠透着失望：“看看這滿城凋零！看看這可憐百姓！吾是醫者吾要救人！如此，鄙人拼了這把老骨頭有何不妥？！”
本想當堂與陳琅鬥鬥嘴，來藉機洗涮的羣臣啞然許久，才發覺，這罪臣陳琅竟然一副居高臨下語氣，吼了這羣文官舌頭，真是好大膽子。
陳琅正色重重一跪：“臣求，藥草試劑無限供應。”
那神色咋看竟有一身視死如歸的風骨。
江朔自然不會拒他，反正陳琅也認罪了，他這般要求個名正言順的人，今日逃得了和尚明日逃不了廟，有機會秋後算賬。
在江朔沉吟欲要開恩之際，許黔率先走過去拍拍他爹肩背，啪啪聲打破了凝重氣氛，引來了注目。
只見他流亡一夜髒衣未換。那衣背上昨日被百姓砸的，不知是屎痂痂還是泥痂痂印子，本來已經乾巴了，經過這一拍揚塵掉渣。跪在那裏，被許黔的高大襯得，更顯陳琅落魄可憐了。
此高大青年順勢搶了戲，吊兒郎當地說：“人吶，還是不能太看重蒼生，你看這蒼生是怎麼對你的。”
這是兒子要教訓親老子？當着王上的面？？
陳琅一臉鄙夷，斜晲過去：“人負我，己渡人，謂道者；除體疾，通悲歡，謂醫者。”
許黔立刻變成胡攪蠻纏的樣子去爭：“我一直覺得你們門派規矩就有問題，人負我···”
“造次！”陳琅輕斥，卻讓人人聽得清晰。
江朔一直微抿着嘴未吱聲，陳琅那樣一唬，許黔跟着耍寶，百官假模假樣···話題就引到當前，最令人頭痛的疫情上頭來了。
民乃國之本，且不說疫情會不會流傳出去，就鄴都現下，這些百姓處境就已是頭等難事。此時有一個心繫蒼生的大寶貝神醫，去相較什麼貪贓枉法拉幫結派，根本不用權衡。
許黔：“我怎麼了，你看我爹身上這些屎塊塊，誰扔的？”
“···”大家都偏開頭去，真是有辱斯文。
江朔都懶得再斥他，甚至有些後悔，兒時是此人伴讀。
“就你會講俗話。”平日裏還算相熟的孫大人嘆道。
許黔嘿嘿直笑。那李謙見慣了夫子們道貌岸然模樣，雖曉得許黔這廝全憑會投胎，兇名在外，野路子多，瘋得很。
卻沒料到，他敢大殿上毫無敬畏大放厥詞，此刻不僅沒被訓斥，竟還被夫子們護着一唱一和，心裏有些不爽快，便擡眼去看寶座上那位。
寶座上那位也在看他，李謙心裏又爽快了些。
只一眼功夫，江朔垂眸清清喉嚨，大度道：“貪案後議，着陳太醫暫居太醫院，盡力治疫。”
“不成。”許黔疾言：“太醫院在宮裏，若研究疫病非要把病患引入宮來，王上您有風險不妥不妥。”
總算聽他講了句人話，江朔柔聲道：“難得你曉得關心朕。”
許黔賤兮兮看了陳琅，蹙眉道：“而且，微臣擔心那些原本丟我家的屎，萬一丟進宮牆來，多臭。”
滿堂寂默，有人根本沒把某人當兒子。
“臣最近須走街串巷研習病理，需要時往宮門遞條子着人去取來便成，便不住宮裏了。”
江朔揮袖答應，並望着許黔：“許黔等會留下。”
許黔想也沒想：“嘖，臣想回家換個衣裳。”
他卻拒絕了，何德何能？擱這大殿上，王上要散朝留下誰，都不該拒絕。縱是王上這一家子，慣來對許黔明目張膽的寵，到他這把年紀也該也得稍稍分場合，給王上留分薄面纔是。
朝堂上人人面色俱僵，越老越頑固的那羣人卻率先鬆了氣。武官和年紀輕些的官員雖見過許黔潑皮，卻沒見過今日這般公然作死的潑法，恐怕要喫苦了。
見自己敬重效忠的君主，竟被在大堂上公然被駁！尤其是李謙一派新文官，肉眼可見不悅起來，皆暗暗盤算今朝那案分明就是衝許家去的，此刻雖然看似翻了篇，卻也只是暫時揭過。
“蠢貨。”孫大人打破僵局：“宮裏借身衣裳穿多難？”
望了眼寶座，許黔嚷嚷：“內官衣裳我不穿的。”
怎麼？？這是要穿王上的衣裳？
“爲父在太醫院還有些衣裳，等會帶你去換上。”
許黔乾脆蠢到底：“您那些麻料灰布，看着怪粗糙···”
江朔忍無可忍，瞪眼斥：“你多嬌嫩？朕太慣着你了是嗎？”
許黔才熄了火，連聲道：“穿穿穿。”
內官深深瞅了眼許黔，及時喊了聲退朝，那幾位年輕文官故意走得慢些，還想多留一下，喜色望着··卻見江朔毫無興致與他們對話，只能識趣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