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兵那邊的密報如爆竹般,一串串往悉恩居里頭送,先前許黔還以爲韋家那頭突然有了大突破,來了這麼多消息,待拆了封漆才發現,原來是暗線那邊大小情報都送他這兒來了。
架勢上,好似私兵那邊又恢復到他管似的,可陣仗又比他管那會兒不懂事得多。那時候也是有人歸納區分過,才遞到阿及手中呈上,像這樣事無鉅細都讓他親自分篩,他恐怕早要殺幾個自己人。
分明是拒絕過,還來趕鴨子上架,許黔便耍起最拿手的無賴脾氣,不管是不是關乎韋家的密報,他都一律不看不回。
幾日下來,許黔依舊花天酒地。鄴都地下情報體系卻全線凝滯,沒有下一步指示,都伏在暗處等待。
江朔終於忍不住,午覺沒睡,就出宮親自來府裏捉人問罪。
卻見許黔散着頭髮鬆鬆地,穿着睡袍正在院中擊箸唱歌,原本白皙的臉在午後晴光下,曬出兩片沱紅,像是染了病氣般。
許黔見有人闖入,愣笑着望過來,道:“來來來,正好一同喫午飯。”
江朔本來見獨坐唱歌那位,是寬衣瘦人青絲遮面模樣,已生出一絲垂憐心思,待看清那竹箸是在擊打酒杯唱着歡曲,便氣不打一處來。“大中午就飲酒,像什麼樣子!”
“回王上,臣早起就飲酒,這是第二頓了。”
江朔一滯,此人平素就膽大包天,醉酒更是無法無天,此時與之對話就是浪費唾沫。
“來都來了,不如同飲!”許黔醉醺醺站起來,搖搖晃晃走過來,拉着江朔衣袖,要把酒杯塞他手中,口中唸唸有詞:“不屑勞什子恩愛相思,不及,不及··酒杯中好一段濫濫風情。”
“胡言亂語!”江朔聽完大怒,將許黔狠狠扒開轉身要走,卻又堪堪止步,好似想起什麼,轉回頭來望着許黔。
許黔便衝他笑,笑得眉眼彎彎如同少年。
須臾,江朔暗道‘罷了’,朝王內官擺了擺手。
王內官便拿出醒酒的藥丸,化在溫水裏半哄半逼迫着許黔喫下去,許黔不願吃藥,哼哼唧唧不依着撒潑。
內官好話說盡也只哄許黔喝了一半,不免有些急忘向江朔,卻見那位王上未有不悅神色,在旁等得安靜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
灌也不是,不灌也不是。
江朔道:“不急,朕在許宅憩一會。”
“諾。”王內官便安了心,繼續哄着許黔喫醒酒湯。
宮中梔子花早就過了花期,也不知悉恩居里怎過了季,還有絲絲花香縈繞,卻不見花枝,倒是好眠。
待江朔醒來紅日已西,許黔早就梳洗好,清清明明煮茶等候。
“難得,睡得如此香甜。”江朔道:“你總算穿熨帖了。”
小內官聞言臀肉一緊,看了眼亂說話的小祖宗趕忙退下去。
江朔卻不生氣,朗聲笑着道:“哈哈哈,剛剛昏睡還沒醒,可不就是昏君嘛。”
“哈哈哈。”許黔也跟着朗聲大笑。
江朔望着茶杯深吸了口氣,道:“朕聞到了茶香。”
“看來是龍鼻子醒了。”許黔本就在烹茶,剛剛調笑時停下手中動作,此時正好斟茶遞上:“我爹今年住在家裏新曬的梔子烏龍,不比江南進貢的茉莉龍井差。”
江朔嗅了嗅茶香,細品一口:“朕剛想說許宅有股梔香。”
許黔:“哪裏,我住在府裏時分明是酒更香。”
江朔瞪他一眼,繼續品茗給他機會重說。
“您說梔香確實··有”許黔知撫了逆鱗,連忙磕磕巴巴轉話鋒:“我爹不喜歡蟑螂,所以種了滿院子梔子花,驅蟲的。”
“···”頓時,茶不香了。
許黔問:“怎麼不喝了?”
茶杯放下:“不喝了。”
許黔將茶壺放下,手在桌下不知從哪摸出一隻白瓷酒壺,邊晃邊問:“那···喝酒?”
江朔顧不上君王該有的氣度,翻了個白眼:“嘖。”
“我收我收。”許黔擺出一臉溜鬚拍馬專用神色,卻黯然道:“太陽都快落山了,還不讓喝。”
江朔放慢了語速,揚着調子問:“朕記得你不能喝太多酒的。”
“藥囊我一直戴着,酒也隔三差五喝着。”許黔聳聳肩,滿不在乎:“反正自小就體燥,這麼多年下來我也沒啥感覺。”
倆人圍在一張茶案上品茗,而許黔這童稚般聳肩動作,近看好似格外誇張,引得江朔忍不住擡手去壓他肩膀,像兒時般去糾正身旁小兒不雅體態。可那手才落到肩上,許黔肩頭便故意抖得如狗篩毛,假裝各種抗拒。
而後兩個中年男人便各自笑成兩團。許久,江朔才說:“你自小就是個潑皮,不管好就不着邊際。”
許黔答:“我現在還是個潑皮,所以是您真的沒管好。”
“那倒是朕的不是。”江朔嘆息一聲:“以後注意。”
許黔連連擺手認錯:“大可不必,真的。”
“朕確實對你太過寬鬆,你可知朕爲何這般寵你?”
許黔整個人一頓,拿起茶杯垂目慢慢喝着。
寵?這話問得真是妙。
分明沒有答案,卻令人深感往事如煙,樁樁件件涌在心頭。那些君臣間各取所需的破爛事,許黔自知活成王公貴族裏最大的笑話,‘君王寵傻臣的目地’讓人不敢反駁卻難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