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謙擠進來,便是來陪許黔演戲救命的。
李謙作爲他最知名的死對頭,此時代表所有人來討伐,場面是最解恨的。今日他會引着話兒問,只要許黔將那些樁樁件件證據按劇本一一抖落,據理力爭以說服李謙的同時,也說服旁聽的讀書人。
“首先,你要將我丟出門去,做得跋扈些。”李謙縱眼中有不屑,但君有所令不得不從。比劃道:“我得在百姓眼皮子底下受些委屈,嘶吼與你爭辯。”
許黔搖頭,不願。
想他是惺惺作態,李謙微微擡眉,含着譏諷:“李某也不甘與爾爲伍,但爲今之計,只有求名正言順這般纔能有你保命機會,不然以後出了吾王庇佑之處,也是要被天下人追殺。”
“你這樣纔是有辱斯文。”許黔冷哼。
“你是當真?”
許黔不語,轉頭看窗外,正好天上有驚鳥飛過。
“李某這是在幫你。”李謙轉而變成循循善誘口吻:“只有切實的證據將罪過坐實,才能將你這狼子形象重塑!因救國而無奈大義滅親,須模樣掙扎些與我對峙,只求僥倖得活。”
許黔笑笑,嘆:“江朔想得真周全。”
李謙見他直呼王上姓名,一時無法接話,只好由他犟脾氣。
許黔歪頭,覺得李謙好笑:“狀元郎不得已也要做這幅嘴臉,到底能得什麼?”
李謙坦然:“世家林立泰斗猶在,何有出頭日,不過博前程。”
“前程啊?”許黔笑出聲:“當你想把官做大的時候,就已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到時候一家老小俱丟了性命,這點富貴、這點得意又算什麼。”
“你可有想,許氏今日也許就是你明日。”
李謙自然沒想那麼遠的事,幻想真做了宰輔大相公要如何提防,還不如當前盡心向上爬:“李某隻會安安分分做個忠臣。”
“事已至此,你再怎麼縮着,也反抗不了什麼,朝前看吧。”
雖不中聽,這倒是句真勸。許黔:“倒不必惺惺相惜的模樣,其實我本不屑和你說這些,只是權當答謝你今日肯上門,而門外的戲我不想演。”
李謙勸他:“又何必辜負吾王一片心,多少人都羨不來··天家賜與你的這些籌謀寵愛,捱過這陣便是什麼都會好起來,福祿喜俱有了。”
“我本來福祿喜就俱有,不在意了。”許黔道:“只差體面些做個普通人,不願時能主宰本心。”
李謙見他仍不改口,有些急了:“啊呀,誰能主宰本心?你怎能就死性不改看不通透呢?已是沒轉圜了,不破不立。”
許黔垂眸,尋了個有墊子的椅子:“破都破了,何必非要立。”
他面無波瀾地扶着椅子扶欄,稍稍··過於誇張地,如同死狗癱坐下去,又往後用力靠在椅背上,彷彿化在了這椅子上。是做足架勢不想起來,爲自己這些事周旋費勁。
看他如此,李謙也不想再勸,畢竟兩人的關係並沒有好到要說那麼多話,僵了約摸一刻鐘,才喊人出府去爲他辦事。
替這個不識好歹的掰回一城保住性命,狀元郎總不是完全沒辦法,哪怕這人耍無賴不願意配合。
李謙招手喚來幾位私兵與之交耳說了幾句,便弄亂了自個兒髮髻,先演起了獨角戲···只見狀元郎推倒了門庭幾處養花的瓷盆,伴隨着瓷盆破碎聲,他也開始哭鬧。
“啊~~~~~~~~~”
“放開老子!”
“啊,你們滾開,放開老子!”
李謙直接獨自倒在花盤摔破的地方,滾着花泥衝着那幾位看呆了的兵壯士哭吼。
“放開老子,孬貨!”
幾位私兵連忙會意,連忙做出兇狠模樣,叉的叉人、開的開門,將這位尋常看着最金貴體面的狀元郎,像條狗丟了出去。
國子監學生立刻跟上,文縐縐七嘴八舌罵起來。
還是李謙嚎得最潑:“你就算從此做一條啞狗,我們也恨你!恨你遭千刀萬剮,恨你遭火燒水淹也不過···”
罵街自然要罵得通俗易懂,白丁要能聽懂,文化人也要照顧。
“魑魅魍魎”
“黃泉東西”
“豎子敢爾,欺世盜名;豎子敢爾,詐做英雄,豎子敢爾···”
“人而無儀,不死何爲?”
李謙叉着腰坐在地上罵得激情四射,直把最後跟着出來送他烏紗帽出兵士聽得目瞪口呆,而堵在門外的百姓透過那扇偏門,那視角只看到一地狼藉。敢大鬧許黔家宅,不由暗暗爲這文弱書生豎個拇指,稱他聲大膽。
“李大人,還請注意言辭!”
韓旭一身戎裝騎棕馬站在人羣外,中氣十足衝裏頭吼道。
百姓看是慣與許黔同流合污的韓副統領過來更激憤起來,偏偏韓旭根本不怕,而是揚着馬鞭,不顧人縱馬要衝過來。百姓只是憤憤,也不敢以肉身攔馬,邊罵邊退開,夾道放韓旭進去。
“鄙人一直好奇,都是喫五穀雜糧爲何讀了書的~就說話不一樣?今日聽過,才恍然,原來李大人這等神仙人物~也是會放臭屁的。”
“哼。”李謙根本不想同韓旭對話,偏過臉去。
“李大人這麼悲憤,所爲何事啊?”韓旭居然臨下看着李謙,譏諷道:“許松這賣國賊出事,對頭倒臺你不該高興纔對嘛?”
人羣裏立刻爆發噓笑聲,韓旭即使做人再可惡,但這句在理,李謙與許相不睦人人皆知,據說如若不是被李謙逼得告病,許相搞不好還能多活幾年。
“私怨和大義李某人還是分得清。縱他行事如何,可許老官拜宰相之職位,如今仍乃咱百官之首,身彰着滿朝的華彩。卻只憑許黔空口捏造,便連如此尊貴之人的清白、尊嚴都無所保障。”
李謙對天抱拳,怒道:“不服。”
“又不用你服,李大人莫不是心虛?”韓旭囂張得很,問:“跳腳得像做了虧心事怕被我等查出來,下一個就要辦了你?”
百姓也覺得韓旭說話太囂張了,張口就要辦當今聖前大紅人,連忙起鬨幫着李謙罵韓旭幾句。而李謙也底氣十足:
“李某站得正行得直,休要血口噴人!”
韓旭勾脣:“往李大人八輩祖宗翻舊賬,不知禁不禁得查?”
李謙氣急,指着他:“你!”
“勞煩諸位幫忙做個證,李大人心虛了。”
韓旭打個拱手四處晃晃,繼而道:“大齊立國至今,不過五十幾春秋翻不到幾個祖宗,在場的誰也不會爲祖上憂心,你虧心,恐怕就是你自個兒做了虧心事。”
韓旭馬鞭一指,寒聲問道:“說說,什麼事如此虧心難安?”
李謙被這氣勢一逼,白着臉只空張幾下嘴卻沒發出聲。
本來純站李謙的百姓被情勢所惑,也覺得韓旭這霸道問法搞不好真能審出什麼內情,看起戲來皆是幸災樂禍樣。畢竟大人們對峙互撕、狀元郎的隱情,也不是平常在街上走就能順便看到。路人權當樂呵聽熱鬧··也算難得享受一把帝王待遇,有機會看文官和武官扯皮。
有好事者,紛紛好言勸李謙,有什麼就招了吧。
也有些見不慣的,紛紛衝韓旭喊:“欺人太甚!”
韓旭擡目望過去:“打抱不平,言之有理,誰說的?”
“我!”“本秀才!”“在下!”
“好。”韓旭衝那邊招招手,吩咐道:“人都看好,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