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沉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如坐鍼氈了。
青魚鎮上很熱鬧，君綾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小公子靜默無聲地跟在梁沉身側。梁沉天生憐香惜玉，最看不得戚無染受委屈，今日雖然小道長沒說什麼，可梁沉知道，他心裏不會痛快。
三個人走進了一間還算規模的酒樓，一落座，君綾就嘰嘰喳喳道，“店家！有沒有烤鵪鶉呀？”
“哎呦！這個可沒有！”店小二笑嘻嘻地打趣，“小姐，您身邊的這位還穿着蒼梧縹青服呢！您怎麼能要烤鵪鶉呢？”
君綾瞅了瞅戚無染，撓了撓腦門，“那行吧，那就上點兒烤魚吧。”
趁着君綾不注意，梁沉在桌子底下暗搓搓地捏了捏小公子的手指。
小公子不想理他，趕忙把手抽出去了。
不多時，烤魚上了桌。梁沉沒什麼胃口，只見那君綾小姐拾起一塊嚐嚐，突然嘆了口氣。
“哎，還是比不上南郡的烤魚呀。”小姑娘搖搖頭，“南郡的烤魚最好吃了，等你們來珠州，我定要請你們去南郡喫烤魚！”
珠州南郡…南郡是珠州的國都。
梁沉猛然想起，原來當年神夜曾提起過得南郡烤魚，就在這個小姑娘的家鄉啊。
一想起神夜，梁沉就有些失神。趁他去寬衣，君綾小姐擦了擦嘴角，又煞有介事地搗了搗在一旁發呆的戚無染。
“喂，戚公子！”
“嗯。”戚無染回神，“姑娘請講。”
“你跟梁少卿熟麼？”
小公子遲疑地點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他有沒有定親之類的呀？”
戚無染愣住了。
三尺開外，君綾笑得如花燦爛。小公子驟然明白，原來她可以坦蕩蕩地說出的話，自己可能要藏一輩子。
“沒有吧…”戚無染低下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顫了顫，“據我所知，沒有…”
“真的？”君綾兩眼放光，恨不得手舞足蹈，“早知道梁少卿那麼好玩，我就先讓爹爹送我去南洛了！咦不對呀，我去到南洛，好像也遇不上樑少卿呀！”
她自顧自地美滋滋了一會兒，絲毫沒有發現戚無染的臉色已經不大好看了。梁沉回來後，見喫得差不多了，正要招呼二人走，卻見戚無染一言不發地站起身子，轉身就要出門。
“小道長？”梁沉趕忙追上，“你怎麼啦？”
戚無染沒搭理他，可憐的梁沉眼巴巴地看看他，又回頭看看君姑娘，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三人一前一中一後地踏出酒樓的門，卻聽得人流之中一聲熟悉的呼喚，“阿沉？”
梁沉猛然轉身。
洛寒初帶着僕從，正詫異地向這邊看來。
街市燈如晝，酒館門口掛着一串彩色的燈籠。洛寒初的身影與這滿街繁華相得益彰，他沒穿家袍，這次換了一身天青色的衫子，上面還印着修竹。
他還是那個滿面風華的樣子，青絲成小卷，一身纖纖富貴相。
“舅舅？”梁沉大喜過望，“舅舅，你怎麼也來了？”
戚無染和君綾見了，也紛紛行禮。洛寒初爲人謙和，最是能討孩子們喜歡。只見他輕輕笑道，“最近南洛也沒什麼要緊事，聽說青魚鎮這裏出了個姻緣極準的紅線先生，這不，我也來湊湊熱鬧，還本想着去看看你呢。”
“啊？”梁沉無語，“這消息竟如此不靈通麼？”
三人又回了酒樓，梁沉將此事同洛寒初細細講了一遍，洛寒初卻不詫異。“看來事出反常必有因，阿沉，你可記住了麼？”
梁沉點點頭。
正說着，洛寒初從袖中摸出一根紅線來。
“這是？”
“不錯。”洛寒初點點頭，“這便是傳聞中的青耕紅線，我今日剛到青魚鎮，就差人去弄了一根來。本想今晚便鑽研鑽研此中玄妙，這麼看來，就先送給你們吧。”
梁沉接過紅線，這紅線外表上實在是沒什麼異常。他試着將紅線往自己手上饒了繞，卻未感覺出任何靈力波動，怎麼回事？這不是一根普通紅線麼？
“哎呀，你弄錯了！”君綾忍不住上了手，她摸起紅線那頭，“梁少卿，月老紅線不是這麼纏的！你要跟我學，你要纏到你小指上！”
在君綾把紅線胡亂繞上自己小指的那一刻，那跟平平無奇的紅線突然紅光一閃，緊接着便如蒸發般消失不見了。
衆人面面相覷。
“梁少卿…”
“君姑娘…”
梁沉只覺得此刻天地寂靜，心中眼中，唯此一人。
“正好，我舅舅就在這裏。”他突然擡頭，“舅舅，你給我準備聘禮，我們一同去珠州…提親吧。”
“什麼？”洛寒初大喫一驚，他未曾料想過這紅線如此立竿見影，“不是…阿沉，你…你冷靜啊！”
“冷靜？”君綾熱淚盈眶，“我們兩情相悅，山無陵天地合，乃敢相絕！你…你讓我們冷靜什麼冷靜？走，梁少卿，我這就帶你回青城山，去見我爹爹！”
“好。”梁沉心潮澎湃地握住了她的纖纖小手，“你等着，我這就叫岑荼來，把我們一起送過去。”
“嗯嗯！”君綾終於哭了，“我做夢都盼着騎牛呢！”
“…”
戚無染越看越憋屈，不禁扯過樑沉，“你醒醒！你醒醒啊！你們都中了術法了！”
梁沉不爲所動，嚷嚷着就要去窗邊喊岑荼。洛寒初看着實在是不像話，遂招呼家僕趕緊動手把少爺扯回來。洛寒初默唸幾聲，手指在梁沉身上點了幾下，那小子便沉沉睡去。他又如法炮製，將君綾姑娘的魂魄也暫時封住了。
雖然知道是中了術法，可是小公子心裏還是很不是滋味。
若是這術法不能解…那他梁少卿還能想起來自己麼？
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二日，所有人都是怪怪的。
梁沉和君綾好歹都是仙門子弟，暫時休息了一晚後，一睜眼至少分得清什麼是輕重緩急。兩人雖然忍不住要去卿卿我我，但梁沉心一狠，拿扇子敲了自己一下。
“少卿，你想不開也別自殘呀？”陸雪凝無語，“再說了，退一萬步講，就算是青耕跑了，術法解不開，你把君姑娘娶了也就娶了唄！”
小公子跟在身後，只覺得實打實地憋屈。
梁沉精神幾乎混亂，“啊？不…不行…我得撐住！這…這不得體！我要娶的人是個金尊玉貴的大美人，我不能…我不能娶君姑娘！”
“哇啊啊啊啊啊！梁少卿，你負我啊啊啊啊啊啊！”君綾哭得哇哇叫，“人家哪裏不金尊玉貴了？哪裏不美了？”
眼看着這一路越來越混亂，陸雪凝實在受不了了，月老祠快要到了，她回身囑託落落道，“落落，你陪着家僕，看着這倆人吧，別讓他倆進去了。誒對了，光天化日，可別讓這倆人幹出什麼離譜的事來！”
落落趕緊應允，南洛的其他家僕也趕忙應聲。戚無染想留下來看着，又怕自己不去從而疏漏了什麼，只得跟着三人進了月老祠。
少年們一進去，都紛紛呆住了。
這祠堂，都可以稱得上是一座真正的神殿了吧。
大殿之內金碧輝煌，氣派異常。殿內正中央，供奉着月老神的金身塑像。還有密密實實的紅線，一不小心就爬了滿牆。
原來這裏香火鼎盛，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陸雪凝試探問道，“有人麼？”
側門開了，出來了一個身穿八卦道服、頭戴道士冠的年輕神倌。
那小神倌生的一副嬌俏玲瓏、雌雄莫辨的模樣，雖不拘小節，仍有一副仙風道骨的感覺在。
陸雪凝暗暗觀察那人的身姿，覺得他真的是年輕異常…可能連十七八歲的年紀都不怎麼到。
“各位遠道而來，有何要事啊？”
戚無染端正行禮，那戚澄心直口快，“道友，我們想求姻緣。”
“奧，好。”那人似乎壓根不關心，“紅線都在牆上，自己挑吧，挑完後過稱，一斤三兩銀，不還價。”
“…”
幾個人面面相覷。
“罷了，那就挑點兒？”陸雪凝衝幾人遞了個顏色，蘇念予會意，開始仔細檢查起牆壁來。陸雪凝一邊觀察周邊，一邊穩步走到牆邊。她信手捻起一根紅線一看，這線條分縷析，並未有什麼不對啊。
她纏了纏手指，也並未感受到任何靈元滾動。正思忖之間，那小戚澄已經近前，也摸起一根紅線繞繞，失望道，“就是這種破線啊？不會是騙人的吧？”
話音剛落，兩人手中的紅線靈光一閃，同時消失了。
不好！
戚無染瞬間回過神來，怎麼就那麼巧…陸雪凝和戚澄，竟然摸到了同一根紅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