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九州青霜吟 >第44章 第44章
    第44章

    梁沉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瞭解洛寒初的人。

    洛寒初此人,是個十全的妙人。

    不管怎麼說,能讓他梁少卿心服口服地叫一聲舅舅的人,絕非等閒之輩。洛寒初文弱十足,跟誰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對梁沉更是沒得說,簡直又當爹又當媽,還要當丫鬟地好生伺候着。可是唯有一件事情---這個人從不明面上給人喫教訓,暗地裏的算計,倒是沒少過。

    譬如說一年前,梁沉打了族裏未央長老那次。

    洛寒初表面上也就輕描淡寫地教訓了他幾句,一邊說着“打長老不好”,一邊還關心他的手有沒有傷到筋骨。可是背地裏呢?

    背地裏洛寒初安排人將此事稟告了國主,國主不開心,命六皇子將梁沉接進宮裏,聽白鬍子老先生講了一個月的道家禮節,還時不時被打手板。梁沉終於切身明白,打長老的後果確實很嚴重。

    從此他再也沒打過長老。

    如此過了幾招,梁沉便對洛寒初這個人的路數明瞭了。

    這次他想了一路,終於想明白了,這杏兒姑娘,若不是洛寒初指使的,那誰能借給她那麼大的膽子呢?

    而洛寒初指使杏兒撒潑,無非也就是因爲探聽到了什麼…不用說,這次告密的人,又是落落。

    此時,落落跪在殿中央,渾身抖作一團。梁沉抱着手臂,洛寒初見事情瞞不住了,只得嘆了口氣,“落落,你先下去吧。”

    落落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梁沉抖了抖衣服,吊兒郎當地走上了階梯,在洛寒初身側坐下了。

    他伸手捏了碟子裏的一塊點心,嗅了嗅,又不想喫,便扔回去了。

    “…”

    洛寒初皺了皺眉頭,“阿沉,你這是又喝了多少?難受的話去找族醫幫你灸一灸,怎麼能往死裏喝酒呢?”

    “你別管。”梁沉往椅背上一靠,“你跟我說說,那落落都同你講什麼了?”

    洛寒初嘆氣。

    “阿沉,你這樣不好。”他苦口婆心,“那戚公子乃是湘靈的嫡出公子,你怎麼能如此褻瀆呢?日後若是事情鬧大了,收不了場啊!”

    “我褻瀆?”梁沉冷笑,“你們怎麼一個兩個都這麼看不慣我?舅舅,我若是說是那小公子對我一心一意,你信麼?”

    洛寒初的眼神劃過他眼角的流火紋。

    “所以呢?”他微微頷首,“所以就憑他對你傾心,你就可以肆意妄爲了麼?阿沉,君子應自律、自約。你沒有想過,以後該怎麼辦麼?”

    “沒有。”梁沉一攤手,“我想那麼長遠做什麼?反正他對我百依百順的,以後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唄,我反正灑脫,他也不捨得我憋屈。”

    洛寒初擰了擰眉心。

    暫時真的勸不動了。

    “所以,我今天可把話撂在這兒了。”梁沉瞥了一眼洛寒初,“舅舅,您今天讓杏兒姑娘演得那一出,可把我的心頭肉委屈壞了---我不管您看着他有多不順眼,這回我不跟您計較,但是杏兒卻不能輕饒。我得跟您說清楚了,若是還有下回---”梁沉眯了眯眼,“那就別怪我這個做外甥的不敬了。”

    言罷他起身,自顧自地離開了雲臺殿。

    洛寒初望了望那少年人的背影,無語凝眸。

    落落又領了罰,在雲臺殿外跪了一夜。

    第二日,梁沉在給小公子送了一盒點心後,跟着白起進了宮。

    六皇子的生母,明姬夫人的生辰就要到了,洛寒初已經備好了禮單,讓梁沉親自送進宮裏去。昨晚宿醉未消,今日過了晌午,梁沉覺得自己雙腿還是軟綿綿的,恨不得掛在白起身上,讓他把自己拖進去。

    二人在明姬夫人宮裏寒暄了一會兒,也沒碰到六皇子,便很快起身告辭了。

    梁沉今日換上了鎏金的靴子,靴口還掛着翡翠金鍊子,走起路來叮噹叮噹響個不停。兩人穿過御花園,正要從重華殿後的小門出去,卻見大殿正門那裏浩浩蕩蕩排布着三隊錦衣儀仗,爲首的三架赭色馬車上掛着低調的滿繡蟒紋,白起駐足觀了一會兒,“少卿,這是珠州的儀仗麼?”

    “很顯然是珠州王室的排場。”梁沉眯了眯眼睛,“還真能豁得出去,南郡離大梁這麼遠,他們還能千里迢迢來做客,說不準是來求親的吧。”

    “求親?”白起撓了撓腦殼,“哦也是,想來管彤公主也快要到出嫁的年紀了。”

    “可惜了啊。”梁沉伸了個懶腰,“可惜南郡那麼遠,若是有公主嫁過去…那以後回母族可就難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談着天,從重華殿後的小路慢慢往外走,一路上經過管彤公主的晴萋殿,還聽到了裏面的彈琴聲。

    進過雨花亭的時候,白起瞥見那裏坐着一個小孩。

    那小孩似乎也就四五歲的樣子,穿着典型珠州風格的服飾。或許是聽到了兩人的腳步聲,便懵懵懂懂地回頭了,摸索着就往兩人在的地方走來,一路上,還被繡球花叢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在地。

    “少卿?”

    白起試探地叫了他一聲。

    梁沉回頭的時候,發現那個孩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小手還攥着自己的衣角。

    他的心中小小震撼了一下。

    這應該是珠州來的小孩子,看小模樣,卻是雌雄莫辨的一種美感。他的雙眉細細的,一雙長睫下的眼睛卻是灰濛濛的一片朦朧。梁沉矮下身子去,拿手指在這孩子眼前比了比,毫無動靜。

    竟然是個小瞎子。

    或許是因爲神夜的緣故,梁沉對任何眼盲之人,都有一種發自心底的憐憫感。他俯身像抱小孩一樣把那孩子託到了自己手臂上,小孩子的身子軟軟的,手小小的,身上的華貴衣袍也似乎皺了。梁沉愛憐地蹭了蹭他臉上的泥灰,輕輕問道,“你是誰呀?”

    “他們叫我九殿下。”小孩子奶聲奶氣,聲音卻很穩,“你呢?”

    “九殿下?”梁沉笑了笑,“他們叫我梁少卿。”

    梁沉連續酗酒多日,身上的味道並不好聞,可是白起卻莫名其妙看出一種父慈子孝的氛圍來。梁沉任他摟住了自己的脖子,“那小殿下,您自己在雨花亭做什麼呢?”

    “我迷路了。”小孩子低下了頭,“少卿哥哥,你能送我去紫臺殿嗎?”

    “好啊。”

    梁沉笑得一臉滿足感,“白起,看到沒有?弟弟我不光女人緣旺盛,連孩子緣都不遜!要不怎麼人家小殿下怎麼找我不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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