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沉從小被神夜看着長大,所以此刻與真正的神明獨處,卻並不顯得侷促。
這位君傾大人就淡然立在那裏,渾身似乎都一圈兒若有若無的光暈,縹緲如仙。
“大人夜安。”
梁沉端莊行禮,“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君傾慢慢近了幾步。
“你如今幾歲,生於何年?”
“回大人的話。”梁沉的眼光一直流連在地面上,“我如今十六歲,生於元載十年。”
“元載十年…”
君傾喃喃自語。
良久,那神明又開口道。
“你父母爲何人?”
“我母乃是南洛玄天聖女。”梁沉頓了頓,“我尚且不知父親爲何人。”
君傾一直在看着他。
又彷彿過了好久,她突然道,“公子禮重了。”
“不不。”梁沉直起了身子,“大人乃是仙家名士,受得起梁沉一禮。”
君傾盯着他又看了許久許久。
“那岑荼爲何與你相識?”
梁沉毫不隱瞞,“我自小與神夜相識,跟岑荼,也便熟悉了。”
“跟神夜?”君傾的神色突然一變,“那神夜如今在何方?”
“下凡歷劫。”梁沉的神色凝重了些,“我也想知道,他如今在何方。”
那君傾似乎思索了一會兒。
終於,她緩緩道,“公子自便吧。”
只見四周涼風一起,君傾從袖口處抽出一截翠瑩瑩的柳樹枝來一揮,一隻輕巧的柳葉小船憑空出現。梁沉細細觀之,見那小船通體綠色,輕盈浮空,船尾上還掛着迎春花枝。
君傾上了小船,梁沉趕忙行禮,那神明微微頷首,便消失在了溫柔的夜風中。
一切歸於寂靜。
梁沉不由自主地掐了掐自己的臉。
“不是吧…我神仙緣也這麼好?”他一時間竟然膨脹起來,“上輩子,我不會是個神廟童子吧?人見人愛、都想抱抱的那種?”
他空想了一會兒,便美滋滋地去海棠春準備敲門去找小公子,到那裏卻發現,天太晚啦,小道長早就歇下了。
梁沉擡頭望了望,已經是後半夜了。
不過雲臺殿的火光,還是光明正大地燃着。
洛寒初剛剛沐浴過,他換了一身青綢木槿花浴衣,散落肩頭的青絲氤氳着水汽。
案几上放着睚眥破風劍。
他靜靜地候在那裏。
果然,不多時,伴着海棠風開路,那個清麗窈窕的神明的身影,赫然出現在大殿門口。
洛寒初起身微微行禮。
君傾下了柳葉船,緩步移上了正殿。她神情寡淡,步履安然,一步一翩然。
“久違了。”
她微微擡起眼眸,“久違了,二殿下。”
洛寒初知道這裏沒自己的事情了。
面前的睚眥破風劍上突然天光一閃,繼而一個虛無又奇偉的影子,脫胎而來。
那影子似乎是一個九天戰將的模樣,他腳踏祥雲,目光如火。身上的衣袍朦朧不清,卻依稀能看到那垂落腰間的銀色長髮,以及那雙透着妖冶綠色的眼睛。
“久違了。”那影子緩緩道,“君傾姑娘。”
“不知姑娘自願造訪,所爲何事?”
那影子聲線中透着不屑與慵懶。
“那自然不是來聽二殿下廢話的。”君傾的眼眸似乎染上了冰霜,“睚眥公子,您如今該告訴我,我們三殿下,到底在何方了吧?”
“我若是說他早已魂飛魄散,姑娘可信?”
“你…”君傾面容如霜,“你們可是親兄弟,你…你就如此對待自己的手足麼?”
“手足?”睚眥的聲線突然一憤,雲臺殿的琉璃盞登時碎了一半,“你如今同我提手足?當年他在幽山拿碎天刀砍我的手臂的時候,你怎不提手足?!”
“夠了!”君傾雙目含火,“我同你這種冷血無知的神明講不通道理,二殿下,別忘了如今你也是神軀盡毀,整日躲在這破風劍中,你就是自食惡果!”
霎時間睚眥破風劍金光大振,那刺眼的神光中,一隻只從虛無處而生的漫長鬼手直直地衝了出來,扼住了君傾纖細雪白的脖頸。
君傾被他扼住脖頸,神軀離地,整個人幾乎說不出話來。
“別以爲本殿還像當年一樣禮遇你。”睚眥的聲音冷如鬼魅,“君傾,奉勸你少放肆!你就不怕我真的殺了你麼?”
“你不敢…”君傾倔強無比,“你不可能殺我…你若是殺了我,這世間就再也沒人知道木靈脈的棲身之處…五行靈脈,你若是缺了半個,都無法找到那份力量…睚眥公子,我從一早都沒有看錯你!你不光是睚眥必報的那種小人,你…你還永遠是力量的奴隸。”
睚眥惱怒之下力氣猛然收緊,君傾的脖頸幾乎都要被他勒斷。恍惚之間睚眥卻驟然鬆了力氣,君傾眼前一花,直直地跌到地面上。
她咳了幾聲,擦了擦脣角。
那落地的瞬間,她卻突然發現,以自己的神軀爲中心,地面上憑空出現了一個人間陣法。
那陣法極盡複雜,此刻卻金光一閃,轉眼之間君傾只感覺自己脖頸一涼。一個銀色的光圈就像是紋飾一般,緊緊貼到了她的脖子上。
“你個卑鄙小人。”君傾的喘息聲很重,“想不到你竟然還學會了暗地裏給神明上元神枷的本事…二殿下啊二殿下,你真是越來越讓人看不起了!”
睚眥沒有回話,手指卻突然攥緊。一時間元神枷一緊,君傾感到自己的脖子幾乎要斷。她手指一擡,四面八方化氣爲針,成百上千的神器銀針向破風劍而去。
睚眥目色一動,金光結界憑空而起,銀針刺到結界上,轉眼碎成齏粉。
他手指一鬆,君傾跌倒在地。
“是你失算了。”睚眥聲線冷冽,“你以爲我神軀盡毀,殊不知我如今早已吞下了一個□□,恢復了一些法力。如今你已經元神枷在身,我想要使喚你倒是比任何時候都輕易。你別想着逃了,封印你的是我,如今時機到了,放你出來的也是我。你無處可逃。”
“呵。”君傾的鳳眸微微擡起,整個人卻還是不屑一顧,“我的魂火早就被你所收,千年功力也被你所廢,如今你竟然還是不放心,又搬出來了元神枷---二殿下,你果真不如當年果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