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湘靈,洛寒初帶着梁沉下了馬車,那座寂寥而又空曠的深山終於萌發出了一些夏意。洛寒初一身廣袖鎏金袍,在山門大陣處俯首一拜。
大陣緩緩開啓。
“去吧。”他轉眸看了看梁沉,“拿着這個匣子,恭恭敬敬地上山,湘靈家主說什麼,你便做什麼---這是求得他們諒解的唯一辦法。”
“好。”
梁沉接過木匣子,穩了穩氣息,便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那條漫長的山路。
湘靈會客堂外,梁沉如約停住腳步。
“家主在上!”梁沉擡起面龐,“晚輩南洛梁沉,特地前來謝罪!”
身後的洛寒初緩緩走上前去,端方一禮。
“戚家主,如今我南洛已親自上山謝罪,還望家主海涵!”
沉重的鐘聲倏然響起。
古老的會客堂緩緩打開大門。
戚疏桐無語立在會客堂中央,身後站着戚澄。
時隔幾月不見,那梁少卿分明已經完全換了一副樣子。他的臉上留着橫七豎八的細小傷口,一雙眼睛卻堅毅、純粹。蕭蕭山風之下,梁沉肅然一跪。
所有人都驚了一下。
“家主在上。”少年凜然開口,“如今我歷經千辛萬苦,幫小戚澄尋了一隻新的眼睛…還請家主海涵,諒我當初年少衝動…以及,成全我對戚無染的一片真心。”
“阿沉,不是說好了別這麼說麼?”洛寒初轉身去拉他,那少年卻巋然不動,驀地,深深一叩首。
戚疏桐看了他許久許久。
一陣白鳥被從樹頭驚飛,戚澄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梁沉。
家主一擡手。
下人接過了那個匣子,一打開,那個如星辰般晶瑩璀璨的水琉璃眼眸靜靜地懸浮在盒子中央。
匣子裏還有兩個小小的落款。
銀箏。
會客堂的門緩緩關上了。
梁沉在外面一直跪到了晚上。
一直到了皎月高升,小戚澄悄悄地推門而出。
“起來吧。”小少年嘟囔了一聲,“爹爹說了,看在你舅舅的面子上…不打斷你的腿了。”
梁沉沒說話。
“他還說…”戚澄輕輕嘆了一口氣,“他還說,你走之後,我哥哥鬱鬱寡歡,他也能看出來…他說他老了,你們的事情,他不想管了。”
“那你呢?”梁沉緩緩擡起頭,“你的眼睛,疼了好久吧?”
戚澄盯着他看了一會兒。
“算了。”他大度地搖搖頭,“你們南洛來都來了,我不能給爹爹丟臉,顯得我們湘靈不夠大度似的。水琉璃眼睛,爹爹已經幫我安好了,過不了幾日就能睜開了。梁少卿,你快走吧,我怕你。”
梁沉深深一拜,轉身正要走,卻聽得那少年身後一聲喚,“你等等!”
他慢慢轉身。
月光下,小戚澄的眼角漸漸潮溼了。
“我…我錯了。”他的肩膀一聳,終於渾身顫抖了起來,“我…我不該那樣說你舅舅…”
“都過去了。”梁沉回身,雲淡風輕地擺擺手,扔下幾個字,“忘了吧。”
他一開始慢慢地走,緩一緩跪麻的膝蓋。終於大步地走、飛快地走,最後跑了起來。白螺塔下一片靜寂,他登上了塔,那種終於大白於天下的心情難以自抑,梁沉進了屋子裏,見那小人正在燭光下看書,他突然衝到了那人身邊,將他的小道長死死抱住了。
“因爲我辦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梁沉的眸子裏亮亮的,“我幫蘇蘇找回了手臂,我賠給了小戚澄一隻眼睛,我…我還光明正大地向湘靈道了歉。”
“你說…”梁沉蹭了蹭他,“你說,我算不算頂天立地了?”
“傻子。”戚無染有些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臉,“走吧,我帶你去上一點兒藥,要不然,就會留疤痕啦。”
“我不。”梁沉小孩子模樣地搖搖頭,“小道長,我連你叔父都說服了,我們…可以自由了,你要嘉獎我。”
戚無染的臉有些紅了,梁沉最喜歡看他這一副人面桃花畫中人的模樣,他突然壞心一起,將那小道長橫抱了起來。
“少卿!”戚無染不得已抓緊了他,“別鬧了…別…”
話音未落,梁少卿一踩欄杆,便衝出了高塔。
戚無染心中一驚,下落之間,岑荼堅實寬厚的牛背卻適時地出現了,梁沉被穩穩接住。那神牛被砸得哞得一聲,氣急敗壞道,“哞哞哞,哞哞(你抱得美人歸,還要折騰老牛)!”
“他說什麼?”戚無染擡了擡眼睛。
神牛風馳電掣而去。
梁沉笑了。
“他說快跑,快把你拐跑,要不然,湘靈的人就追上來啦!”
“你…”戚無染想掙扎,卻看到夜風吹起那少年人神采奕奕俊朗的面龐,忽然一愣,臉又紅了。
算啦,他這樣想。
他開心,便由他去吧。
夜纔剛剛過半,二人一牛便已經到了燕州東部的南洛東省行宮。梁沉將人扶下來,嬉笑着對岑荼道,“快走吧,這沒你事了,小爺要搞點兒稀罕的,牛不能看!”
“哞哞哞(小心又馬|上|風)。”
岑荼一甩尾巴,便騰雲而去。戚無染想了想,“岑荼是不是在罵你?”
“他怎麼敢?”梁沉笑道,“他誇我有出息呢!”
兩人一邊說笑着一邊進了東省行宮。這行宮很大,院落樓臺之間錯落有致,梁沉帶着小道長七扭八拐地走進了一處大門,戚無染擡頭一看,“東皇院”三個大字映入眼簾。
“這是哪裏?”
“這是…我給你造的金屋子啊!”
戚無染還未回神,卻又被那登徒子攔腰一抱,大門一開,家僕洛溪早已守候了許久。小道長看到外人,趕忙掙扎着想要下來,卻被梁沉一聲耳語“別動”,酥了腰。
“少爺,您回來啦?”洛溪假裝看不到什麼名場面,“今日晌午前就已經完工了,就等着少爺驗收呢!”
戚無染定睛一看,見這座方方正正的院落裏種着幾顆高大的銀杏,樹下還設着石桌。四間屋殿四平八穩地坐落四方,兩人進到主殿裏,見燭光亮堂堂,窗戶上還掛着金紗帳。
戚無染愣了一下。
這就是…金屋麼?
那屋子的四面牆壁是帶着暖意的薑黃色,大到臥榻桌椅,小到燭臺茶碗,都或多或少地跟金色沾上些關係。或許梁沉在打造這裏時並沒有用太多金銀,而是多用了琥珀。導致如今屋子裏卻並未有多少金碧輝煌的感覺,而是在燭光下,綻放着一些金燦燦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