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們終究還是來晚了。

    就像一個想爲清倌人梳攏的男人,因爲要租車要買禮物要做髮型,力爭讓老寶子高看一眼而耗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終於來到青樓的時候突然發現,對方早就跟一個矮醜富玩耍過了。

    失落不?

    憋屈不?

    丟人不?

    李孝逸很無奈地解釋道:“兵兇戰危,能不打就不打,免得生靈塗炭。徐敬業害怕我們而跑到金陵去,不是很符合太子一向忠厚的美名嗎?你又何必把話說的那麼難聽?”

    李餘收起千里鏡,遞給李孝逸:“看看吧,往遠去看,別隻看自己屁股下那麼點地方。”

    李孝逸的屁股下面,是淮陰城外的一座土山,雖然不高,但觀察淮陰城頭的動靜卻已經足夠。

    此時,淮陰城已經陷落,但城頭並沒有徐敬業的大旗飄揚。這就說明徐敬業不在淮陰,這裏也不可能是徐敬業的“國都”。既然這樣,像淮陰這樣的小城,就不會有太多的兵力防守,李孝逸自信可以一鼓而破,就謀劃着派誰去取這個開門紅。

    但李餘好歹也是個參軍,給出的意見也得聽,就接過那個奇怪的直筒,順着李餘指的方向往前看。

    “沒什麼呀?不就是幾處燃燒的房屋,還有一羣破衣爛衫的流民嗎?”李孝逸覺得很平常。

    叛軍嘛,當然不能跟咱們相比,紀律渙散、燒殺搶掠是再正常的操作了。

    “再看。”

    李餘的聲調出奇的冷靜,還有那麼一絲絲的壓迫感,讓李孝逸不是很舒服,但還是順着李餘的手指往遠處看。

    “臥槽……那……那……徐敬業真特麼的夠黑啊!”

    訥訥了兩聲,李孝逸終於還是承認了,看見了不該看,啊呸,應該看的東西。

    山之北河之南稱之爲陰,淮陰之所以叫淮陰,那就是因爲在淮河的南岸。而且,自從隋煬帝修建了大運河之後,河畔的淮陰更是得了水運的便利,愈發緊要起來。

    靠山喫山靠水喫水,李孝逸也不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也不是沒想過有水攻這麼一回事。

    但小小的一座淮陰城,他實在不覺得有什麼水攻能把自己三十萬大軍給坑死。所以,斥候放得也近了,警惕性也降低了。

    左右不過是一個小城而已,誰還把它當棵蔥呀!

    但有千里鏡的相助,再加上有李餘那麼一丟丟的功勞,李孝逸才發現,自己特麼的輕敵了!

    徐敬業這個狗日的,居然在一個河汊處隱藏了一支伏兵!

    河汊不大,但通連淮河。

    人數不多,但絕對能夠確保李孝逸這邊攻城的時候掘開堤壩,讓巨量的洪水頃刻之間順着河汊而下,把數萬大軍淹沒在洪水之中!

    也許淹不死太多人,但你數十萬人一照面就被人家顏了,一個損兵折將的罪名肯定少不了。

    “徐敬業該死!”

    看明白的李孝逸,畢恭畢敬地把千里鏡遞給李餘,李餘卻不接着,反而繼續指引:“再看看。”

    再看看?

    難道還有別的伏兵?

    李孝逸瞪大了牛眼,仔仔細細地把目力所及的地方全都看了一遍,還是沒發現有什麼蹊蹺。

    能想到水攻,應該就是徐敬業的極限了。他的手段,不可能更高明瞭吧?

    “你……我們可真是何不食肉糜啊!”李餘幽幽嘆了一聲,指着那滿目瘡痍,“此情此景,大將軍想說什麼?”

    “老百姓真可憐?”

    摸不清頭腦的李孝逸,只能試探着說了句永遠正確的話,還不忘看看李餘的表情。

    “是啊,老百姓真可憐!”

    李餘自問不是聖母,上一輩子是這樣,這一輩子也是。

    他喜歡錢,喜歡美酒,喜歡美女,喜歡一切美好的東西。他會因爲一時佔了上風而洋洋得意,也會因爲偶爾的失勢而意志消沉。

    別人罵他,他想罵回去,但首先想的是罵回去的後果自己能不能承擔得起。別人打他,他也想着報復,但一定是在確保自己不會喫虧的情況下才會展開。

    可真要報復了,看見對手的慘狀,他說不定又會心軟而選擇放棄復仇。

    爲了不讓自己顯得太懦弱,他還學會從聖人經義裏尋找答案,不斷暗示自己:“你是君子,不必理睬那些小人;你是新鞋,不要踩那些臭狗屎;你是好人,不能……”

    但憑什麼?

    憑什麼老百姓就該任人欺凌?

    憑什麼是不是個人的野心家就可以讓老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就這淮陰城外十室九空,赤地遍野,雞犬不能相聞的情況,足以說明徐敬業已經把這一塊地方禍禍的不輕。而且,他還想着掘開淮河的堤壩,讓這一帶成爲澤國,更是沒打算給殘存的老百姓活路吧?

    也許,一個一心想要在江南建立一個王朝的男人,心裏根本就不會有江北老百姓的一寸地方。

    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個皇帝的“建國大業”又需要多少老百姓的屍骨來堆砌呢?

    就爲了這一點,徐敬業,該死!

    跟隨着徐敬業爲虎作倀的人,該死!

    “太子,怒不興兵呀!”

    雖然不明白李餘爲什麼突然咬牙切齒起來,但李孝逸還是恪守自己的本分,委婉地提醒李餘。

    “明白。”

    李餘還是那麼淡淡的,沒什麼表情的:“敢問大將軍,孤的行蹤是否需要向你報備?孤的侍衛是否也需要接受你的管轄?”

    如果是別的監軍,李孝逸一定會說“必須的”,但李餘還有個儲君的名分,所以李孝逸只是,也只能淡淡地笑了一下:“君臣有別,末將不敢僭越,您隨意就好。”

    “隨意?哈哈哈!隨意?”

    李餘輕笑幾聲,大喝一聲:“墨知!死哪兒去了?給勞資滾出來!”

    千年不變的紅眼睛的墨知,就像一個花花公子一樣,打着哈欠,邁着腿抽筋的步伐,緩緩地走了出來,懶懶地拱拱手:“嘛呢,還讓不讓人睡……臥槽,你這裏還有人呢?”

    李孝逸不知道墨知的存在,對這樣的膏粱子弟也沒什麼興趣,捎帶着也有點看不起李餘。你擱那兒悲天憫人了半天,就召喚出來個這貨,想幹什麼?

    “我讓你弄的東西,你弄好了嗎?”李餘問道。

    “弄好了。你以爲我一天天的不睡覺,是爲了什麼?但我跟你說,石漆那玩意兒很邪性,你千萬別亂碰。”

    “我又不碰,怕什麼?”

    說罷,李餘就和墨知嘀嘀咕咕竊竊私語起來。

    等兩人終於討論完了,李孝逸才得以說出疑惑:“殿下,您可不能以身犯險呀?”

    李餘沒有回答,也沒有說讓李孝逸這個大將軍去犯險,只是詭異地笑了一下:“大將軍,你喜歡看煙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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