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有云,疾醫掌養萬民之疾病,四時皆有癘疾。”

    “《素問·本能病》有云,厥陰不退位,即大風早舉,時雨不降,溼令不化,民病溫疫,疵廢。風生,民病皆肢節痛、頭目痛,伏熱內煩,咽喉幹引飲。”

    “葛洪《肘後備急方》有云,其年歲中有癘氣兼挾鬼毒相注,名爲溫病。”

    “我師亦在《千金要方》中說……”

    太醫令劉神威,在武成殿上口若懸河大展神威,盡顯其淵博的醫學知識和深厚的醫學功底,全然不顧別人是不是能聽得懂那些枯燥的專業名詞。

    “啊……”

    枯坐在龍椅上的吉祥物李旦昏昏欲睡,實在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不想卻招來一頓羣嘲。

    “陛下乃一國之君,自當龍行虎步爲萬民表率,如此行徑,豈非有失爲君之道?”

    “百姓處於水火之中,陛下卻不思敬鬼神、禳災癘,而在此昏睡,是何道理?”

    “臣以爲,陛下有失德之嫌……”

    “臣以爲……”

    一時間,殿中一片沸騰,全都把矛頭指向了李旦,似乎李旦的一個哈欠,就將導致生靈塗炭、國將不國了。

    “啊……啊……”

    似乎是爲了報復,李旦又痛痛快快地打了幾個哈欠。也不用殿中將軍維持秩序,只是隨意地一指珠簾,亂糟糟的場面頓時就被控制住了。

    珠簾背後的那位呢,今天爲什麼不在?

    是因爲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耽擱了,或者是那位貴體違和,或者是這就準備踢開吉祥物準備自己單幹了?

    真正的話事人不在,大家就沒什麼興致繼續表演了。隨着隨侍太監的一聲“有本早奏無事退朝”,大唐集團的例會就結束了。

    羣演散了,李旦這個男二卻不得清閒,因爲代表天后的姬無斷說了:“太子爺得了天后的准許,已經前往控制瘟疫了,陛下可願前往?”

    疫情啊,很嚴重的啊,說不定就要死人的啊,朕不想去,可以嗎?

    “陛下還是去了爲好。”姬無斷微微一笑,“畢竟,這是天后的意思。”

    李旦那個恨啊!

    李餘這個逆子喲!

    疫情發生,像咱們這些有身份的人,唯一要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裏,任憑風浪起,任憑風浪落,而不是傻乎乎的跑到人堆裏!

    身體髮膚,受之髮膚,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

    你個逆子接受了我,咳咳,哥哥給你的身體,不好好愛惜自己,更沒想着揚名後世,還想着把叔父給拉下水,不孝啊!

    大大的不孝啊!

    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讓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

    嗚呼哀哉!尚饗!

    “陛下似乎有些高興?”姬無斷冷嗖嗖地說道,“太子爺是奴婢所見天字第一號聰明人,斷然不會把自己置於險境,陛下高興得有些太早了吧?”

    “我高興了嗎?我這是高興嗎?我這是難過啊。”

    李旦揉揉自己的臉,想讓自己顯得悲傷一些,奈何表情管理不到位,怎麼看都像是在幸災樂禍。

    剛走沒兩步,李旦忽然捂着肚子慘叫起來:“哎喲哎喲不行了不行了!朕的腹中突然疼痛難忍,只怕也患上了痢疾,快傳太醫來!朕需要醫治啊!”

    陛下病了,那自然是天大的事情,一幫還指着李旦活着的人立刻手舞足蹈、手忙腳亂起來,烏泱泱地擁着李旦直往寢宮而去。

    姬無斷沒有阻攔,雖然李旦絲毫沒有患痢疾者該有的臨牀表現,病的時間也忒巧合了點兒,但,萬一是真的呢?

    “唉!”

    姬無斷搖搖頭,輕嘆一聲,對左右說了句“你們小心伺候着”,就緩步跟了上去。

    殿下在外面做這麼大的事情,老奴不能去參加,反而要在宮裏看着這個懦弱無能的陛下,甚憾,甚憾啊!

    …………

    李餘其實沒想那麼多。

    出於對古代醫療技術的不信任,出於對太醫署那幫已經忘了本心的醫官老爺的極端不信任,他才選擇了自己單幹。

    雖然自己並不懂醫術,對嚴重的空氣傳播的傳染病沒什麼解決的辦法,但痢疾的病因和傳播途徑他還是知道的。

    爲什麼這次達官貴人們得病的少?

    並不是某些人自以爲的自己品格高尚瘟神就不會找他們,而是因爲他們有錢,不會喫不乾淨的食物,不會喝被污染的生水!

    窮人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導致腹瀉,進而在排泄物中產生了病菌,當混雜着病菌的生水被喝進肚子裏,痢疾就變成了一場瘟疫。

    要想阻斷瘟疫的傳播,其實也簡單,做好排泄物的管理,不喝生水,再對已經發病的人進行集中治療,基本上就可以撲滅這場瘟疫了。

    只是,李餘以爲的簡單,在執行時卻遇到了莫大的阻力。

    首先,排泄物的集中處理,就是個大難題。

    別看富人們一提起就要“掩鼻而走”的腌臢物,在農家眼裏卻是積肥的好東西。只要是有價值的東西,就會有人需要。有人需要,就有利益。而利益人人都想要,就產生了紛爭。

    山有山匪,水有水霸,順理成章地也就有了糞霸。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偌大的東都,居然有幾十個大大小小的糞霸,現在的稱呼叫“傾腳頭”。他們各自擁有屬於自己的勢力範圍,各自管轄着屬於自己那一片地方,絕不跨界。

    收的錢也不多,尋常百姓家一個月一文錢,大戶人家按量收費,童叟無欺。

    太子殿下一聲令下,就想讓咱們這些苦哈哈的“傾腳頭”、“傾腳工”去給那些一毛不拔的傢伙白乾活,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

    被欺負的老實人,還不止這些傾腳頭,還有那些被強制集中的病人們。

    什麼,官兵要把我們都給殺了?

    什麼,城外已經挖好了大坑,準備把我們全給活埋了?

    什麼,隔壁老王已經被埋了?

    什麼,還要把我們一家人都給埋了?

    也不知道從什麼人開始,從什麼時候開始,謠言就像個妖豔賤貨一樣,傳遍了整個東都。一道好好的命令,慢慢地就變了味。

    變味到有激起民變的趨勢,變味到洛陽府都不願意派出一個人來配合李餘,民間也沒有一個人來自發配合。

    那些行走江湖的野郎中、坐館行醫的庸醫,也在這場流言中人人自危。因爲他們幾乎都聽說了一個消息,太子殿下準備把他們派去給那些窮鬼免費治療。

    免費治療,開什麼玩笑呢?

    老夫行醫數十載,從沒有給任何一個人免費過!

    原則,不能變!

    當然了,如果太子殿下拿刀逼着我們,原則也不是不能變。但我還聽說,如果我們治死了一個人,殿下就讓我們抵命啊!

    如果死一個就抵命,老夫只怕早就死了幾百回了!

    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

    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嘛!

    要不,咱們也病了?

    什麼,你說我是庸醫,連自己都治不好?

    我只想告訴你三個字,一派胡言!

    能醫不自醫的道理都不知道,也配跟我談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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