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朔州這邊一直不怎麼太平。

    儘管離阿史那骨篤祿的後突厥汗國還有點距離,但那老小子這兩年可沒少禍禍大唐,見天地來惹事。朔州這邊,被連累着也是一日三驚。

    天天說狼來了,天天整軍備戰,天天睡不好覺喫不好飯,就算是個鐵打的人也受不了了。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啊?

    愛誰誰吧,耶耶不管了!

    “你們不管,讓耶耶管嗎?”

    一座破敗不堪看似隨時要崩塌卻始終沒有塌的烽火臺上,一個脊背有些佝僂頭髮花白的老卒,吐了一口沙子,罵罵咧咧。

    按說該有一個小隊值守的烽火臺,因爲懈怠,因爲這個老卒的身份、來歷,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罵歸罵說歸說,老卒的手上卻是不停,該乾的活兒一樣也沒少幹。

    其實守烽燧的活兒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枯燥。巡邏,收集狼糞,沒事的時候點個白煙,報個平安,有事的時候點起狼煙示警。

    此處偏僻,離州城也遠,不是必經之地——無論敵我,誰也不會注意到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也就更加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裏還有一個大唐的老卒在堅守着。

    補給已經半個月沒來了,老卒記得,好像也就是自己剛到這鬼地方的時候,那個以前在自己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一個狗屁果毅校尉丟下一堆破銅爛鐵、幾袋粗糧,很高傲地仰着他那欠砍的腦袋就走了。

    不怪別人勢利眼,誰叫自己看不清局勢,貿然給裴炎求情了呢?

    能當這麼一個戍邊的老卒,而沒有被抄家滅門,已經是天后仁慈,不跟自己一般見識了。看看煊赫一時的裴家,如今的下場,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只可惜,裴相那麼好的一個人,就這麼被殺了。

    可惜啊!

    不錯,這個老卒,正是被髮送到軍前效力的程務挺。

    僥倖活下來的程務挺,絕對是個燙手山芋,誰也不敢跟他接觸,因爲怕沾染了晦氣,更怕惹怒了天后。

    所以,放在一個誰也注意不到的地方,任他自生自滅,纔是最好的安排。

    程務挺也知道自己的處境,不抱怨,更不去乞求別人的憐憫。

    大丈夫死則死矣,哭哭啼啼怨天尤人的算什麼樣子?

    北地多風沙,尤其是夏季的時候。

    剛剛還是晴天白日,說不定忽然就有一陣狂風捲集着烏雲,鋪天蓋地的就涌了過來,腹瀉一般的一通急雨過去,老天爺倒是舒爽了,但對地面上的人來說,除了把地皮打溼了以外,毛用沒有。

    眼看一朵烏雲飄來,程務挺很是高興地一甩衣服,光着膀子就等着“淋浴”呢,就聽見天邊傳來轟隆隆的聲響。

    “打雷了?”

    不知道打雷下雨要收衣服的程務挺,站在烽燧上往外張望,就看見十幾匹快馬飛馳而來。那馬上的騎士,看裝束就知道不是唐人。

    大熱天的把皮裘纏在腰上的,只能是突厥人!

    敢在耶耶面前秀騎術,這是活得不耐煩了?

    程務挺取下弓箭,瞄準,發射。

    嘣!

    軟軟的弓身不堪程務挺的神力,應聲而斷,射出的箭矢也只是軟趴趴地勉強飛出十來步,就無力地掉落。

    “這幫狗孃養的!”

    程務挺罵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罵兵部負責軍械的官員,還是罵試圖偷越邊境的突厥人。丟下斷成兩截的破弓,背插橫刀,單手持矛,程務挺就從烽燧上跳了下來,站在了那些來意不明的突厥人面前。

    長矛一挺,程務挺舌綻春雷:“兀那蠻夷,前方乃我大唐國境,某家命你等速速離去!勿謂言之不預也!”

    幾個突厥人愣住了。

    這個破地方居然有唐軍?

    還是一個人要攔住我們十幾個的二愣子?

    一個臉上紋着一匹白狼的傢伙,騎在馬上像撒幣一樣看着程務挺說道:“傻子?”

    “你耶耶我就是傻子!要不然也到不了這一步!”程務挺勾勾手指頭,“別廢話了,一起上吧!”

    一個老邁的唐軍,居然敢讓我們大漠蒼狼的子孫一起上?

    白狼點點頭:“唐人果然都是傻子!勃格,直接弄死他算了!可汗最近老是讓我們做些善事,我也想不到有什麼善事可做,就讓這個唐人少受點苦吧。”

    手持狼牙棒的勃格,跳下馬,往胸口一捶呼喝一聲,掄起狼牙棒就準備送程務挺去見天神。

    如果是自己以前用的那根馬槊,程務挺有把握硬接這一棒。但他對這些破爛軍械的質量實在沒把握,只得長矛直刺假意去格擋,一隻手卻已經把橫刀抽出。

    果然不出意料,長矛就像個耙耳朵見了婆娘一樣,遇見勢大力沉的狼牙棒,只一下子就被砸斷。

    同樣不出意料的是,橫刀的質量還是很可靠的,非常流暢地就割斷了勃格的脖頸。鮮血噴涌,勃格那如山一般雄壯的身軀卻還不可置信的屹立不倒。

    “唉!”

    程務挺失望地嘆了一口氣:“老了呀!放以前,耶耶一刀就能斬斷他的脖子。”

    “一起上!”

    白狼也不做善事了,驅動戰馬朝着程務挺殺去。

    一般情況下,騎兵對步兵具有絕對的優勢。速度、衝擊力有了戰馬的加持,都遠遠大過依靠自身力量的步卒。

    程務挺也深知這一點,刀光閃爍之間,只照着馬腿招呼。頃刻間,十數匹戰馬都被斬斷了馬腿,幾個騎士也被壓在馬下。

    但白狼不在其中,在戰馬負痛哀鳴時,白狼已經高高躍起,同時拋出了手中的鐵骨朵。那鐵骨朵後面還有一條細細的鐵鏈勾連,能放能收。

    “哈哈哈哈……耶耶鬱悶了很久,今天終於能練練手了!”程務挺放聲大笑,迎着那鐵骨朵就衝了過去。

    別的沒負傷的突厥人,也各自揮舞着武器加入戰團。

    一時間,刀光閃爍,殺聲震天。

    當煙塵散盡時,程務挺的橫刀剛剛刺穿白狼的肚子。

    “好快的刀!”白狼吐出一口鮮血,“你到底是誰?普通唐軍不可能有你這樣的戰力。”

    “呸!”

    被砍了一刀、砸了一棒的程務挺也不好受,趁着輕蔑敵人的功夫把涌上喉嚨的鮮血吐出:“耶耶是大唐右武衛大將軍、平原郡公程務挺!”

    “是你?”白狼慘笑道,“我阿史那沙壁死在你手上,不冤。但你聽見了嗎,聽見那轟隆隆的雷聲了嗎?那是我大突厥十萬鐵騎凝聚成的天雷!當天雷落下時,你,和你的大唐都將顫抖!”

    程務挺擰動刀柄,再一腳把那沙壁踹得老遠:“廢話真特麼多!”

    轉念一想,不對呀,這小子居然姓阿史那?

    要知道,阿史那可是突厥可汗的姓氏,除了王室,其他突厥人根本沒資格姓這個姓氏。那麼這小子也許是個小王子?

    耶耶一不小心宰了個突厥小王子?

    嘿嘿!

    那麼,天雷?

    程務挺再次看向天邊,那裏有轟隆隆的雷聲,也有無數煙塵正滾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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