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很安靜,倒也並非是因爲心如死灰,而是有一位活在當世的老神仙,陪着他們一起直面死亡。
趙無敵悽然長嘆,幽幽問道:“使君、他去了?”
他與鄭刺史同在揚州多年,二人之間多有接觸,對這個人的感覺蠻好。雖然鄭刺史賦有女帝的密令,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可鄭刺史卻從來沒有對他不利,反而在武厚行一事提前將真相奏,也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哎,斯人已去,再難相見了!
一介書生,義無反顧地去海陵縣防治疫情,結果卻道崩殂,大業未成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鄭刺史啊鄭刺史,想不到昔日把酒言歡歷歷在目,而你卻命喪黃泉,一去不復返,可憐一根白骨都不曾留下,只能待疫情平復以後爲你在海陵縣立一座衣冠冢,也好讓倖存者於清明時分好有個感恩的去地……
在趙大將軍爲鄭刺史的“死”感慨萬千時,崔半城卻搖搖頭,道:“那倒不曾,多虧孫老神仙出手,將他給撈了回來,而且,據孫老神仙說,使君並非染瘟疫,而是太勞累了。”
“好,謝天謝地!”這轉身太華麗了,讓竭力醞釀感傷情緒的趙大將軍猝不及防,好在他臉皮夠厚,倒也沒有讓人發覺。
他化解了尷尬,轉而又問道:“你此番回來,使君有何交代?”
崔半城道:“人雖然死了不少,但畢竟還有萬人,如今缺少藥材,已是無力爲繼了,還請大將軍施以援手。”
趙無敵沉吟道:“藥材倒不是問題,本帥這裏有不少,可如何運到場呢?崔半城,並非本帥見死不救,而是本帥帳下皆是神武軍將士,此番前來安縣已是不該,沒有朝廷的命令,萬不敢再出安縣的。”
“大將軍盡請放心,使君已考慮到了,在小的後面還有數百人,估摸着明日能到了,大將軍只要準備好藥材,着人放在橋好。”崔半城道。
趙無敵聽說鄭刺史安排了運輸藥材的人,不再愁眉不展,又見崔半城體力不支的模樣,輕聲道:“既然明日纔到,那麼你可隨本帥回營休息一夜,讓伙房給你熬些肉羹,補補身子。”
崔半城搖搖頭,道:“半城從疫區來,已是不詳之身,豈能將不詳帶給衆將士?再者,使君曾立誓,疫情一日不除,某等絕不跨過沙河橋半步。”
康大王終於明白了,崔半城爲啥“準確”地摔倒在橋頭,感情人家並不是少了那麼一點力氣,而是曾發下宏大誓言,並時刻踐行之。
太偉大了!這特麼是活着的聖人,還是一羣聖人,康大王眼睛紅且腫,都溼潤了,正經八百地朝崔半城一揖到地。
康大王既然帶了頭,給予英雄最高的禮遇,作爲三軍之首的趙大將軍也不能默然不語,只好也給崔半城行了半禮。
趙大將軍見崔半城執意不肯踏前一步,索性由他去,不再勉強。對於這個重情重義的漢子,尊崇的是一個“義”字當頭,同士子們的君子重然諾是同一個道理。
不如任他去,以全他的名節!
趙無敵正色道:“崔壯士,本帥讓人給你拿一些飲食和衣物以及洗涮之物,至於藥材,自當籌備妥當,不必擔心。”
“崔某替海陵縣萬千生民多謝大帥!”崔半城亦躬身拜謝。
“大帥,小的去給崔都頭診治一二。”那位劉醫士開口道。
趙大將軍凝視他,足足能有一盞茶工夫,然後,點點頭道:“好漢子,你儘管前去,本帥記你一功,若有個意外,你之家人,本帥榮養之!”
趙無敵與崔半城話別,接下來該回還,去準備海陵縣所需的藥物等補給,可他總覺得少了些什麼,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情緒在作怪。
如今,看到了劉醫士的請命,他明白了。
這如同一個人宴客,入眼皆是珍饈美味,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可空有佳餚,卻沒有美酒,豈能讓人盡興?
又好似一人嘔心瀝血,窮盡一生之功,潑墨揮毫、仔細勾勒,畫出一條神龍,頭角崢嶸,鱗甲森森,五爪橫空,可讓人看了卻少了一抹生機和靈性,仔細打量,卻原來是沒有點睛。
趙大將軍面對海陵縣的困境,無論怎麼煽情都不管用,哪怕是白給一萬車藥材,都不足以贏得災民的感動。
因爲從頭到尾,他始終是超然瘟疫外,並沒有介入其,連從疫區回來求援的崔半城,他都站在相距一丈多遠的地方,且還是風頭,在災民的眼是作秀。
劉醫士的主動正好密佈了這個不足,讓崔半城看到,大帥帳下除了康大王這樣的莽漢,也不缺少慷慨赴死的人物。
“大兄弟,不可,能多活一個人多活一個,爲了崔半城這條爛命,何苦呢?”崔半城內疚得不行,看着揹着藥囊一步一步靠近的劉醫士,覺得是自己個太無能,活活將一個醫士給拖入不詳。
劉醫士在給崔半城診斷,康大王目不轉睛地盯着,好似有人要暗害崔半城一樣,渾然沒有理會大帥要走的跡象。
趙大將軍長嘆一聲,索性不再管他,一個人朝沙河橋東岸頭走去。
蒼似乎察覺到趙無敵的悲傷,本來一早升起的磅礴紅日不見了,天幕陰沉,層雲疊嶂天地間暗了下來。
趙大將軍遭遇到崔半城的衝擊,心慚愧無,痛定思痛之下,不再對瘟疫畏之如虎,如臨大敵。
海岸沿線除了瘟疫肆虐,還有反賊和倭人勾結,殘殺無辜,棄屍荒野,方纔造成了可怖的瘟疫,讓多少個村落廖無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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