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有求於他,可這麼久接觸下來,卻經常是自己在麻煩他,不免有些愧疚。
“保護好娘娘是微臣分內的事,”魏璇正色答道,他的眼神專注,顯得心無旁騖,“微臣騎馬送娘娘回去吧。”
周旖錦腿腳不便,魏璇便走到遠處牽了馬來,低聲說道:“娘娘摟着微臣的脖子。”
緊接着,她整個人被他騰空抱起。
魏璇將周旖錦放在馬上,自己則下來牽着馬緩緩而行,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整個人顯得剋制又知禮。
她眼神落在他拉着繮繩的袖口上,銀色的雲紋緩緩流動,渾然是矜貴公子的模樣。
“對了,”周旖錦忽然想起來方纔那汗血寶馬瘋癲的模樣,眼眸裏藏着擔心,將剛纔的情況同他一一講述。
魏璇默不作聲地聽着,良久,說道:“這馬的情況多半是藥物作祟,娘娘回去,最好將過手這馬的人一併清查一遍。”
他不免沉思,周旖錦到底擋了誰的路呢?
忽而,魏璇眉頭一皺,想起前幾日那晚營帳裏熊熊燃起的大火。
平日裏在宮裏都相安無事,可這一出來卻危險不斷,定然是有人決定抓緊這個時機謀事。
或許那人本欲奪的是胡美人肚子裏的孩子,可偏偏是周旖錦冒着生命危險將她救了回來,那人惱羞成怒,要給她個下馬威——可若是如此,那人的心思和手段未免太過冷酷殘暴,連他都比之不及。
“若回去再有什麼情況,微臣會替娘娘注意的。”魏璇牽着馬,仰頭看向周旖錦,低聲保證道。
半晌,他們便走到了離營帳不遠處,魏璇尋了一塊草坪上的空地,將她放下來:“娘娘先在此處歇着,微臣一會兒去叫蘇姑姑來。”
周旖錦點點頭,魏璇做事向來是細緻妥貼,二人若一同騎馬回去,衆目睽睽之下,多半是要有風言風語。
魏璇說罷,在周旖錦的注視下翻身上馬,忽然彷彿想起什麼,脣角噙笑,在懷中掏了下,拿出一個半個巴掌大的玉雕小鯉魚遞給她:“微臣答應娘娘的。”
周旖錦木訥接過,不禁想起那夜湖畔的偶遇,看着手裏入木三分的玉雕眼神閃爍。
硃紅剔透的玉上,鯉魚甩着尾活靈活現,目光清澈,似乎下一秒就要從水底躍出似的。
周家崇玉,她從小到大不知見過多少大家珍品,可卻覺得這鯉魚是她心中無數佳作中最獨特、也最珍稀的一份。
她不知道的是,不知道多少個夜晚,魏璇心緒翻涌,專注地垂眸,將一切不可言說的心思和思念一遍一遍刻在這玉雕的每一處細紋裏。
“本宮很喜歡。”周旖錦眼眶微熱,笑了出來。
“那……微臣便心滿意足了。”魏璇聲音略帶笨拙,聽上去卻很歡喜。
他頓了一下,眼神從周旖錦身上移開,沒再停留,策馬而去。
風過林梢,少年鮮衣怒馬,迎着日光的墨色背影衣袂翻飛。
周旖錦回去時,夕陽將落,天色已經濛濛發灰。
隨行經驗老道的太醫給她重新處理了傷口,感嘆道:“幸虧這傷口包紮的十分嚴謹,否則這樣大的傷,很容易留下疤痕。”
往常狩獵結束後,都會就地大肆舉辦宴席來慶功,今年有西域太子支巴頓頓的到來,更是盛大非凡,不得缺席。
周旖錦揉了揉有些發痛的頭,問道:“走水一事還是沒有查出結果嗎?”
“奴婢聽說還在查。”
那便是無果了,周旖錦低着頭,眸中呈現出片刻的灰暗,輕輕嘆了口氣。這深宮羣狼環伺,幾乎行於懸崖峭壁,底下是萬丈深淵。
被攙扶着走出帳篷時,不遠處天色晦暗,籠罩着羣山,宴席處已經燃起了明亮的篝火,她乘着轎子一路過去,兩旁的人羣紛紛躲避退散。
衆人落座,門口搭了一個半人高的臺子,參賽者兩個時辰內所列得的獵物統統放在上面,許多小太監圍了一圈,正在清點統計。
“貴妃受傷了?”魏景聽了太醫的彙報,看見周旖錦腳步蹣跚,關心地問道。
周旖錦擡起頭,神色平淡,目光直視着魏景的眼眸:“本宮所騎的汗血寶馬行至一半,突然發了狂,險些將本宮甩下山巔。”
“怎會這樣?”聽了周旖錦講述的細節,魏景表情一愣,眉頭緊皺。
他從前雖因沈秋月的事一直憎恨周旖錦,但不知爲何,這些時日她對他越是冷淡,他越覺得周旖錦的種種表現果斷又識大體,又念起她從前的好來。
身爲帝王,他只需要周家倒臺,若有一天周旖錦沒了依靠,他其實也不介意繼續將她養在宮中。
魏景頓時感覺身爲君主的權威被挑戰,震怒道:“大膽,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謀害貴妃!”
周旖錦的視線冷冰冰的,在魏景的臉上一掃而過。他雖面上有着帝王的冷酷,可那虛僞、迷惑、激憤的情緒卻不像一瞬間僞裝出來。
此事若不是魏景所爲……周旖錦的眼神緩緩下移,落到瑤妃和榮妃所坐的位置上。
就在這時,外面人羣喧譁起來,緊接着響起了一陣喝彩聲。
魏景臉上的怒色被壓抑下去,緩緩走出門外,立刻聽見支巴頓頓聲音洪亮,看着四皇子的眼睛,挑釁道:“大齊的勇士就只有這點功夫嗎?”
四皇子注視着自己面前那一小攤獵物,臉色發青,嘴脣抿成一線,找不到還口的話。
往常狩獵他都是拔得頭籌,可今年彷彿因爲邊疆之前將他的氣焰都挫敗了,兩個時辰竟也沒打到什麼獵物。
走在他身邊的一衆附庸者雖也有武藝高強之人,卻不敢在四皇子面前露鋒芒,因而衆人所獲的獵物都比往常少些,疏忽之下竟讓支巴頓頓拔得頭籌。
支巴頓頓說話向來直率,也沒有忌憚,斜眼撇了一眼衆人,足尖踢了踢四皇子面前稀疏的獵物,嘲諷道:“父皇說的有理,齊國人果然都身弱體虛,連西域的一個士兵都不如。”
“你說什麼呢?”四皇子終於耐不住心中的火氣,身側的長劍一拔,對支巴頓頓怒目而視。
支巴頓頓絲毫不懼,反而大笑着推了他一把:“哼,手下敗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