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一次,便再也逃不出這樣的厄難了嗎?
白若煙臉孔背後志在必得的狠毒依然歷歷在目,周旖錦緊抿着脣,忽然感覺一陣失力。
這深不可測的皇宮,何嘗不是萬重枷鎖。
她身處其中,只能被裹挾着往前走,回頭便是萬丈深淵,最後無論勝負,都陷入這種無望、無告與無助的境地。
狠下心來,脣角觸到藥碗邊緣。褐色的湯藥像是魏景的臉,佈滿猜忌的愁雲。
忽然,天邊滾過一道驚雷,巨響震耳欲聾,白光驟閃,暴雨傾盆而下。
對雷雨夜的恐懼似乎刻在了靈魂裏,周旖錦手指一僵,腦中一片空白,那白瓷碗霎時從指尖滑落,順着桌子掀翻在地。
“當”的一聲脆響,苦澀的氣味在它接觸地面的一瞬間猛烈四散炸開,如一塊尖銳的石子驀然擊碎暗潮洶涌的平靜水面。
屋腳的烈酒是周宴從邊疆帶回給她的,周旖錦迅速起身打開,倒得撒了好些,猛灌了幾大口壯膽,身子靠着背後的屏風,蜷縮在椅子上。
順着窗櫺的鏤空縫隙看過去,外面烏雲滾滾,彷彿千軍萬馬聚集荒野,下一秒雷霆滑過蒼穹,巨大的震聲衝破雲霄。
她不願叫人進來看見自己這狼狽模樣,獨自緩了許久,眼神落在一角的木盒上。周旖錦急急打開從中拿出琵琶,顫抖着手撥出第一個絃音。
她年少便被譽爲京城第一才女,不僅是因爲詩詞歌賦的精湛,更因爲她有一手彈琵琶的絕技,師承大家,精益刻苦,便是教坊司裏的頭牌都心悅誠服。
絃音如脆珠,落在空氣裏,似乎將暴雨滾雷驚心動魄的聲響掩埋,讓她心裏驚慌與無措少了許多。
周旖錦垂着頭,轉軸撥絃,微弱的光暈在她眼底跳動,漸顯水澤,轉而一滴清淚滑下,彈指間蒼涼入骨。
電鞭劃過長空,如銀蛇亂舞,暴雨傾盆如箭,重重打在青石地面。
半個多月,他終於不負囑託,將這珍惜藥材尋來,且有信心將胡美人的身子治好。
今日一趕回宮,他便匆匆來鳳棲宮報信,沒想到卻趕上這狂風大作、瓢潑大雨。
遊廊不避斜雨,魏璇身子溼了一半,忽然眸光一動,心裏不由得有些忐忑。
他記得周旖錦從前,好像很怕這雷雨天氣。
魏璇低下頭,微微皺眉,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忽而戰鼓一般的雷聲間,聽見一陣琵琶聲,猶如萬軍從中一馬當先的氣勢,從周旖錦所在的殿內傳來。
那聲音全然不像尋常樂女們彈的閒婉柔靡,而是慷鏘有力的十面埋伏。
魏璇腳步一怔,全神被這樂聲吸引,一時間宛如踏足竹林陰翳,四面風聲鶴唳,刀劍相爭,敵軍步步緊逼。
霎時聲音歇了,他敲門不應,駐足喊了句:“娘娘?”
屋內的聲音忽然斷了,又沉默了許久。
周旖錦拉開門,外面是少年熟悉的單薄身影,一身鴉青色闊袖長袍,衣角繡着銀絲的流雲文滾邊在狂風怒卷下翻飛。
魏璇凌亂的髮絲被雨打溼貼在鬢角,面如冠玉的清潤公子,看見她時,眼神裏卻閃爍着一種飽含了複雜情緒的光芒,但她無法判斷。
“……質子殿下?”酒勁上腦,周旖錦頭痛欲裂。
魏璇匆忙解釋了緣由,她不想他再站在檐下淋雨,於是微微側身讓他進來,捂着額邊,腳步搖晃。
看清屋內混亂情形時,魏璇被嚇了一跳。
白瓷碗濺裂散開,滿地是苦澀的藥汁,價值連城的昂貴琵琶被隨意撇在一角,濃郁的草藥味混着蒸騰的酒氣,徑直撲入腦海。
周旖錦嬌憨的臉上攀上了酒醉的嫣紅媚色,飽滿的脣瓣一如夢中鮮妍動人,美得令人屏息。
只是仔細望去,她那眸子淡灰色的光在絹燈的映照下隱隱閃爍,其中迷離的彷徨和哀傷卻如一把利劍,直貫入他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