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銘虎目含淚,死死盯着一長串血淋淋的名字。
這份奏摺,從早上送來。
皇帝就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也不動了。
王城元在門口晃了好幾圈,可他不敢進去。
早膳熱了又熱。
沒喫!
午膳又熱了幾次,還是……
他當然知道,那份奏摺上的內容。
昨夜遼國水師全軍出動,一舉突破了北門的水軍大營。
總兵王懷遠戰死。
副總兵邱忠重傷落水,失蹤!
副總兵王敏養戰死。
參將、遊擊、千戶以下官兵。
一戰而沒者,高達兩萬六千人。
只有七八艘戰船奉命突圍,逃入西邊的運河水營。
擁兵近三萬的黃江水軍大本營全都沒了。
小西門的水營,人不過四千,大小船隻五六十艘。
能擋得住如狼似虎的遼國水師?
覆滅,怕就在這幾天啊!
“唉……”
司馬銘長長的嘆了口氣。
“王愛卿,諸位……大晉……朕是不會忘了你們的。”
“青史斑斑,抗遼而死,忠勇之士也!”
“王城元,你鬼鬼祟祟幹啥?”
“進來……朕……餓了!”
王城元抹了把眼角熱淚,急急忙忙張羅着。
“傳膳,傳膳!”
城內食物再緊缺,也少不到皇帝身上。
儘管司馬銘一再下旨精簡,帶頭厲行節約。
端上來的午膳,還是九熱、九涼、九羹湯、九點心。
國事繁忙,皇帝沒時間去御膳房就餐。
面前擺了一大桌子,足足三十六道山珍海味。
王城元親自端着小碗給皇帝夾菜。
試毒這活兒,他堅持做了十年。
不過。
天下恐怕也沒幾樣毒藥,能對巔峯修爲的皇帝構成威脅。
趁着皇帝用膳的時間。
王城元小聲稟報着宮中一些密事。
“陛下,單雄飛已經接任護龍使者一職。”
“今早,他就帶着二皇子、三皇子去密道演練過一次了。”
“不過大皇子外出……”
司馬銘喝下半碗燕窩羹,不悅地道。
“怎麼又外出了?”
“容妃胡鬧!”
“現在局勢一天比一天危險。”
“總得做點萬全準備纔行。”
王城元臉上盡是無奈。
“容妃覺得……”
“局勢緊張,正該是大皇子挺身而出的時候。”
“探望傷患,安撫民心軍心……”
“砰!”
皇帝把白玉小碗往御桌上重重一放。
語氣不善。
“她倒是會邀名買直。”
“飛龍不過八歲的小娃娃,還不是她容妃手裏的提線木偶?”
“多半去的,還是潘仁樂的西門一帶吧?”
“滿城受傷的將士多了去了。”
“哼哼,怎不見她去探望東門,南門的將士?”
“王子韜部,纔是遼軍的主攻方向,死傷最慘烈。”
“這女人,頭髮長,見識短……”
王城元低聲勸道。
“陛下,大皇子還年幼。”
“太過血腥的地方,煞氣重,容妃……恐怕也是這般想法。”
“能去,就算盡心啦!”
司馬銘本來覺得挺餓的。
可喝了兩碗羹湯,吃了幾口菜,就一點食慾都沒了。
“撤了吧!”
“朕沒動過的幾樣肉菜,給王子韜、老魏送去。”
“嗯,潘仁樂也算一個。”
“大夥兒都難吶,共度時艱吧!”
上京裏爲了幾個肉菜,只要是皇帝賞賜的。
都算是無上恩寵。
好不容易拼死衝出重圍的水軍官兵,剛剛到了運河水營。
就被水營遊擊潘鳳的人馬圍住了。
“所有人放下兵器,接收審查。”
吊着半隻胳膊的千戶官周鏗不解地問道。
“兄弟,我們幾乎人人帶傷。”
“是不是……先給治一治啊?”
帶隊官冷着臉道。
“交卸兵器和船隻,跟我們走吧!”
“邊問話,邊治療。”
六七百殘兵出離憤怒了。
咱們好不容易死裏逃生。
還是總兵大人在臨死之前,見事不可爲,才通過旗語傳訊吩咐咱們突圍的。
爲何要問話?
還要收走我們的兵器?
“你啥意思?當咱們是逃兵嗎?”
“都是水軍兄弟,太過分了吧?”
“難道,我們是韃子奸細還怎麼的?”
“不交,憑什麼呀?”
“對,不交!”
……
帶隊軍官一揮手。
“圍起來!”
“噠噠噠!”
四周冒出兩三千鐵甲兵,一個個彎弓搭箭,死死盯着在場的傷兵。
周鏗一瞅,頓時臉色大變。
這他孃的是城防兵,還是潘家的鐵甲精銳。
事情大條了。
絕不能硬抗!
那幫狼崽子,可是殺人不眨眼的!
他急忙站起來來,揮舞着左臂嘶吼道。
“吵吵啥?”
“我們是水軍大營的倖存者,清者自清。”
“接受審查,受點委屈算個啥?”
“聽我命令,放下兵器,跟這位將軍走。”
“難道,自己人,還要自相殘殺麼?”
周鏗很有威信。
他的話,沒人違抗。
殘兵們解下兵刃弓箭,排成一條長列被押走了。
可惜,沒人有功夫審訊他們。
也沒有人管他們。
幾百殘兵被關進一處大倉庫。
有人送來鍋碗瓢盆和幾十袋糧,一些金創藥,就鎖上了鐵門。
接着,他們就被遺忘了。
然而,對於即將來臨的大變。
周鏗的配合,反而讓他們保住了性命。
也保住了黃江水軍一批種子。
西門大營。
一處密室之中。
容妃有些焦躁,臉上多了些慌亂之色。
“爹!”
“我們跟遼人合作,會不會與虎謀皮啊?”
“女兒這心裏……真不踏實!”
潘仁樂嘿嘿冷笑道。
“你現在想下船?遲了。”
“京中貴族將門這麼多,誰沒子弟在軍中?”
“人家找上咱們,只不過覺得我潘家塊頭夠大而已。”
“我們不答應,有的是人願意幹。”
“到時候,什麼榮華富貴,都是過眼雲煙。”
“你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容妃咬牙道。
“是啊……一切都爲了活命。”
“司馬銘,截了老楊家的胡,斷了大周朝的根,就以爲能開萬世基業了?”
“他……還比不上只知道喫喝玩樂的老楊家末代皇帝呢!”
“至少,人家在的時候,幽雲十六州沒丟。”
“遼國人也打不進長城來。”
“現在倒好,連上京都被圍住半年了。”
“箭盡糧絕,朝不保夕。”
“既然他無能,那就別怪咱們無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