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麗君側頭想了一下:“她的神情很平靜,語調也自然,像在講別人的事,這讓我印象深刻,當時我還忍不住說,老三對你們喪盡天良,這是報應來了!”
“那她是什麼反應?”
“沉默着不說話,忽然問我再討杯茶喝,說嗓子像冒煙一樣疼。我連忙給她倒茶,我也是後知後覺,才發覺她嗓音確實很沙啞,問她感冒了麼,我有百服寧。她說不用,是被煤氣薰的,原來老三中毒死時,淑芬恰好去找她,但還是晚了一步。”
“張淑芬有沒有說爲什麼去找張如珍?”
“說是老三給了秦姍五十萬炒海外房產,一直沒給收款字據,她那天是替秦姍去送收條!”
袁綺又問:“98年張淑芬帶着秦潔嫁給林紅衛,00年左右離婚,09年南京路房子動遷,張淑芬分到房子和補償金。那00到09之間大約有十年,她一個女人帶着秦潔怎麼生活?”
孟麗君聽得也茫然:“我忘記有沒有問,或許問了,或許沒問,實在太長時間了,一時很難想起來。”
“還有什麼能想起的事麼?”
她皺起眉翻着筆記本,沒有人說話,時鐘滴嗒滴嗒地走針,那是很老式的半新不舊的吊鐘,忽然鐘擺咚咚敲響,一隻鳥兒從打開的木門中躍出,啁啾叫了幾聲,已是九點整。袁綺記得好多年前,姆媽曾帶她來上海探望哥哥,外婆家的鐘和這一式一樣,或者說,當時好多人家都有這樣的鐘,帶着殘存的記憶,斑駁地掛在牆上。
孟麗君道:“哦,淑芬那天贈送了我一條項鍊,你們等一下。”她起身走進另個房間,能聽見打開衣櫃抽拉小屜的聲音,很快就走回來,且說:“這項鍊挺貴重的,我不常戴。”找開藍絲絨的盒子,取出遞給袁綺,袁綺小心地接過,金鍊子有拇指粗、水波紋狀;墜子是尊玉佛,鵪鶉蛋大小,十分的晶瑩剔透。再遞給邵傑,邵傑看了看,物歸原主,他說:“張淑芬應該也有一條。”
袁綺懂他的話意,他們九月份去淮海路福高裏探訪張根發時,他的鄰居林阿姨詳細描繪過張淑芬的穿着打扮,特意提過這一條項鍊。根據敘述應該大差不多。
孟麗君笑道:“的確一樣,淑芬脖頸裏就戴着,是秦姍買了兩條給她,送來給我一條。我收之有愧,在她困難的時候也沒幫什麼忙!她硬要我收下,說這麼多年只有我這一個朋友,送條項鍊是紀念這份友情,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邵傑和袁綺離開時給她留下了名片,若有想起什麼可以打電話聯繫。還在下雪,青石板的街道薄薄覆了一層,像糖霜。
沒錯,倆人晚飯還沒喫,都餓了。
或許是落雪又天黑的緣故,遊客寥寥,大部份的店鋪都上了門板,他倆隨意走進一家小店坐下,點了菜飯、三鮮肉皮湯、鹹雞砂鍋,老闆娘強烈推薦她家的鹹蛋黃獅子頭,邵傑便要了兩隻。
“你怎麼了?對我愛搭不理!是我問案時說錯話麼?”
“和公務無關。”
那會是什麼!袁綺想破頭也沒反省出來,她道:“能不能給點提示?”
“要不要我告訴你?”
“那樣就更好”邵傑一個猛的大拐彎,把她到嘴邊的“了”字又嚇了回去。
男人心,海底針!
袁綺不想理他了,靠着椅背閉目養神,又睡不着,伸手擰開音樂臺,是一檔懷舊節目,開始播放瞎子阿炳的二胡曲《病中吟》,從她左耳竄進邵傑的右耳,再從邵傑的左耳溜進她的右耳,那個悽悽慘慘慼戚,把她的臉都聽灰了:“這萬惡的舊社會。”
邵傑的嘴角快扯到耳根,在萬惡舊社會的悲涼聲中,他把車停在距國泰電影院不遠的地下車庫。
“我要回家。”袁綺此時的心情可不美妙,瞟到邵傑側過頭來,一錯不錯地盯着她,幹嘛,盯的人毛毛的!
“我摸你臉時,你爲何一臉嫌惡的躲開?”
袁綺愣住,瞬間又解鎖了這個男人一個小特點,談戀愛的法官男神,當情感凌駕與律法之上時,智商開始斷崖下跌,胡思亂想他最能。
她忍住笑不承認:“哪裏有!”見他質疑的眼神,索性拉過他的手掌覆在面頰,左貼貼,再右貼貼:“哪裏嫌惡了?”
邵傑不禁莞爾,若說相親時答應和她試着交往看看,一個因爲自己年紀到了,二個覺得學法律的女生相處起來不累。而朝夕相處至今,他欣賞袁綺在工作時的理智穩重,但更喜歡她展露出的女孩子嬌憨和狡黠。把他迷的神魂顛倒,雖然這樣說挺肉麻,但卻是最貼切的。俯身過來啄一下她的紅脣,就要挪開,袁綺不樂意,一把摟住他的脖頸拉下來,法式深吻不是不可以。
三五成羣的年輕人從車前經過,嘻嘻哈哈笑鬧着,沒有人理會。
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
袁母清晨起的早,從房裏走出時,看到袁綺在客廳裏睡的正香,聽得有人踩着樓梯近至門前,呼拉拉找鑰匙的響動,過去擰開門把手,是袁父下夜班回來,手裏提着大餅油條和豆漿。
“輕點!還在睡。”她壓低嗓門,袁父含混地嗯了一聲。
她去衛生間刷牙洗臉抹雪花膏,把頭髮仔細地梳理整齊,出來時袁父開始燒泡飯,袁綺也坐起來,神情怔怔地,眼睛發紅。
她走進老孃的房間,拉開燈,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