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春閨易壽 >第十章 閻王要你三更死,我能留你到五更1
    耳畔,驚呼聲一片。

    馬蹄揚塵,滾動的車軲轆愈發近了。浮婼只來得及瞧見那跌出馬車的屍身面容蒼白毫無生氣,便見她飛快撞向自己。

    一切都發生得極快,她心念一動,蓮步輕移,剎那間便與那屍身錯身。可她到底還是不忍,那是一張哪怕死去依舊難掩纖弱美貌的臉,若是就這般撞擊地面,必定血肉模糊。生前受罪,死後破相,這是何等悲涼悽慘?

    一猶豫,她又挪回半步。那半步,恰夠她伸臂,攔住朝她這邊墜落的屍身。

    然而她到底還是低估了自己的力氣。不過是與那屍身一接觸,便覺得手臂一疼,非但沒有阻住對方的下墜,竟是被帶累得往地上摔去。

    疼!

    撕心裂肺地疼。

    浮婼的頭部與地面撞擊,那具屍身就這般重重地砸在她胸口,加重了她摔落的力度。

    頭和胸口,都疼痛異常。

    偏偏耳畔還一陣轟鳴,她竟聽見自己似在對誰說着蠱惑的話語——“閻王要你三更死,我能留你到五更。君上信嗎?若信,那便和我做筆交易吧。”

    語調不疾不徐,卻是帶着一抹勢在必得。

    浮婼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眸。

    自己何曾說過這般的話?

    耳畔的轟鳴退散,那聲音竟也隨之退散。周遭的嘈雜聲,逐漸回到她耳內。

    “快快快!趕緊去看看柳姨娘!死了都還要遭罪,這是造孽啊!”

    “天可憐見,柳姨娘這是有極大的冤屈呢!”

    “浮娘子,您沒事吧?奴才扶您起來。”

    浮婼的視線逐漸聚焦,瞧見一行人七手八腳地將她身上的屍身給扶起重新擡到了馬車上。可惜那車軲轆壞了馬車無法繼續前行,那些人又慌忙去找新的。

    她隨後又瞧見了緊跟着她的小太監那張焦急的臉。

    她被小太監扶起,還有些頭重腳輕着。

    冷不防便聽得小太監一聲驚呼:“浮娘子,您流血了!”

    浮婼有些不太在意:“不過就是被撞了下,無礙的。我從思凡閣上跳下來這條命都沒被收走,哪兒有那般嬌弱。”

    不過她還是順着小太監手指的位置摸了下自己的後腦勺。

    一手的鮮血。

    瞬間,浮婼不淡定了。

    當初她聽曾氏說她從思凡閣跳下來之後鮮血汩汩,失去了那段記憶之後她壓根沒什麼感覺。可如今,自己這鮮血從頭部流出,就這般糊了滿手。

    她第一反應是,幸好。

    幸好這傷的位置夠隱蔽,沒毀了她這吹彈可破的白皙臉蛋。

    可下一瞬,她的腳步便虛浮起來。

    “小喜子公公,趕緊扶我一把,我……我有些站不住了。”

    小喜子早就去了勢,倒也無需擔心男女大防,伸手便要給浮婼借力。

    冷不防有人先他一步朝着浮婼伸出了一條胳膊:“靠在我身上。”

    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也不甚好。

    是晚一步追過來的浮書焌。

    浮婼瞧了一眼板着一張臉的浮書焌,將手搭了上去:“有勞了。”

    浮書焌順勢掏出一方帕子,將她另一隻染血的手粗魯地擦拭了起來:“虧你還是我阿姊,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

    “我已經夠慘了,你能別埋汰我了嗎?”

    她這話,無疑便打開了浮書焌嘮叨的話匣子。

    他將那剛剛擦拭過她手掌染了鮮血的帕子往她後腦勺上一拍,示意她自己按着止血。隨後,那老學究的架勢一擺,開始了碎碎念:“阿姊,你是不是傻啊?眼見那馬車朝着你衝過來,你不會躲嗎?人家辦白事,懂得忌諱的人都該避着點兒。你這運氣到底是有多背啊,竟然還被屍體壓身。雖說身正不怕影子斜,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也不至於遭遇什麼魑魅魍魎,但需知敬畏鬼神,你這都和人家交頸綿纏了,人家夜半來找你可怎生是好?”

    浮婼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指收緊,憤憤咬牙。

    “交頸綿纏”這種詞彙,是這樣用的?

    他求學十幾載,就是這般的用詞水準?

    她聽得他喫痛地悶哼了一聲,這才滿意地稍稍鬆了手勁:“人家如果夜半來找我,那我便和她談談之乎者也,談談人生哲學,再談談佛法無邊,引導她去喝了那孟婆湯,速速離開這陽世。”

    浮書焌的廢話逼逼模式被她徹底激發:“渾說什麼呢!阿姊你跳了個樓失憶之後,這言辭也變得古怪了些。那鬼神,能是輕易便能與之交談的?你就不怕人家血盆大口直接將你拆喫入腹,不怕人家青面獠牙咬破你的血管將你放幹了血?阿姊你平日裏就該多看些書增長些見識,也省得總是說些貽笑大方之言。”

    浮婼被氣笑了,只覺得剛剛還心慌氣短站不穩,這會兒力氣重新回到了體內。

    這小子平日裏究竟看的是什麼書啊?

    她拍開他的胳膊,自己站穩了身子:“你平日裏不看聖人之書,光去看野史奇談了吧?這鬼怪之說倒是懂得不少。”

    “我是涉獵百家。我將來可是要考取功名拜相封侯的呢,看光聖賢之書壓根不夠用。”

    “那就多讀讀庶務政解。”浮婼信不過他,狐疑地掃了他一眼,“你該不會還偷偷買了些鬼怪狐仙的情愛話本子看吧?”

    浮書焌一張俊臉立馬便惱得羞紅起來:“渾說!大丈夫未曾立業何談男女之情?看這類情愛話本,豈非有辱斯文有傷風化?”

    “山精妖怪各個都是美貌天仙,一雙媚眼都能將人的魂兒都勾走,若你把持不住,其實也……”

    浮婼話還未說完,浮書焌便已經耳根子發燙:“我去跟阿孃說一聲你受傷了,你先自己去醫館讓大夫瞧瞧。”

    丟下一句,他立馬便跑了。

    那副樣子,活像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追着他。

    浮婼險勝一招,揚眉。只不過視線追隨着浮書焌那落跑的背影,不期然瞧見了一隊人馬遠遠而來。

    馬蹄噠噠,塵土微揚。當先一人芝蘭玉樹,氣質清雋。他的胯下是一匹精神抖擻的白馬。蒼白的面容無甚血色,那身子在馬上搖搖欲墜,可卻偏偏緊握着馬繮,打馬揚鞭。

    少年君王,金尊玉貴,鮮衣怒馬。本該是恣意瀟灑的年紀。可惜了,註定是早亡的命格。

    浮婼輕嘆間,周欽衍一行人已經到了近前。

    勒馬,他望了一眼停在半道的柳家那一行人,眸光落在那少了個車軲轆的馬車上。

    隨即,視線又落在了浮婼身上。

    美人云鬢散亂,儀態不整,可謂狼狽。偏她姿容不凡,無端從那絲狼狽中透出一股媚態,眉眼間皆是風情。

    他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還是小喜子率先反應過來,朝着周欽衍見禮。

    這烏泱泱的街道,瞬間便跪滿了人。

    周欽衍薄脣微啓,多了幾分凝重:“車輦半道出了岔子,看來柳姨娘也是心有不甘,希望從定國公府出殯。來人,將人送回定國公府治喪。”

    天子發話,何人敢攔?

    且柳家主事的人從定國公府要回柳灩瀾的屍身之後便先行回府了。如今這兒沒個主事的人,哪個敢跟天子叫板哭訴?

    衛如崢忙指揮着兩名禁軍下馬,偏巧那去尋車軲轆的柳家人回來了,禁軍直接將那車軲轆給馬車安上了,就駕着那輛載着柳姨娘屍身的馬車回定國公府去了。

    柳家人面面相覷,卻是不敢出聲,被張煙桿給打發回去了。有好事的圍觀百姓探出腦袋低語,又被禁軍給打發走了。

    一時之間,街道上只剩下周欽衍帶來的人馬。

    浮婼眼見這一變故,倒也並不見多訝異。

    這樁案子既然要徹查,總歸是要在定國公府上才能見分曉。

    此刻的她,格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一步一步,她朝着馬上的周欽衍走去。待到站定在他面前,她的美眸凝着他,徐徐開口:“君上,我們之前是不是做過什麼交易?”

    兩人一個坐於馬上,一個立於馬下。

    高低,分明。

    周欽衍好笑:“你莫不是又鬧失憶了?是誰說要給本君鞍前馬後供本君驅使來換取自己的一條性命?”

    浮婼懊惱,她剛剛想詢問的,根本不是這樁事。

    她清了清嗓子,這一次,她白皙如玉的面容剎那間凝肅起來,紅脣開合間,整個天地,彷彿都爲之一凝。

    “閻王要你三更死,我能留你到五更。君上信嗎?若信,那便和我做筆交易吧。”

    女子的嗓音清潤,自成一股氣勢,甚至字裏行間的語調,都在她的渲染之下多了一抹蠱惑人心的色彩。

    她剛剛被柳姨娘的屍身一撞,頭部倒地,大腦混沌之際耳畔響起的便是這一句。

    話中,有一個詞——君上。

    那麼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在還未喪失記憶之前,曾與這位君上說過這番話,兩人甚至還達成了某種交易。

    如今她再次說出一模一樣的話,這位年輕的君王不似她沒了記憶,想來對此應是有些印象的。

    順藤摸瓜,她便可窺探到自己一部分丟失的記憶。

    “你再說一遍。”豈料,她的話音剛落地,周欽衍便眸光灼灼,竟是直直望進她的雙眸。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