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拓有些自責，卻不打算隱瞞這件事，肯定的回答，“是，爸爸，我愛的人是個男人。”
霍景明雖然已經基本確定是這個答案，但只要沒聽到霍拓親口說，他就還是抱着希望，祈禱有奇蹟發生。
然而這一刻，希望終究還是破滅了。
他沉默了很久，長長的嘆了口氣，無力的向座位裏陷進去，“我擔心了十幾年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霍拓，你讓爸爸很失望。”
霍拓沉默不語，他很明白這件事對他爸的打擊有多大，十幾年提心吊膽，無數次安慰自己，開解自己，結果還是他最不願接受的。
他爸是從什麼時候種下這個心病的呢？可能是霍拓5歲去舅舅家生活的那兩年，也可能更早，當他知道舅舅的愛人是男人時，就已經開始擔憂了。
當年決定把霍拓送到他舅舅鐘意秋家，霍景明是極力反對的，作爲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醫生，他對同性戀並不排斥，不過也不支持，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得跟他沒關係。
小舅子是同性戀這事，他剛知道時心裏難免有些膈應，可算起來其實跟他關係也不大。大家不在一個城市生活，一年到頭也就見幾次面而已。而且拋開這個問題，他還是很喜歡小舅子鐘意秋的。
可讓一對同性戀帶他兒子，他實在難以接受，擔心對霍拓有影響。性取向這事，除了先天的生理問題和心理原因之外，生活環境和周圍的人也會造成引導。
爲此鍾白露跟他大吵一架，她最愛自己弟弟，最見不得別人因爲這事對她弟弟有偏見。而且霍景明還有點其他的顧忌，怕鐘意秋因此生氣來找他理論。
倒也不是怕鐘意秋，可怕的是他的愛人肖鳴夜，那是個野蠻人，長得凶神惡煞的，而且蠻不講理，敢惹鐘意秋他肯定不會讓你好過。
再加上，霍景明也不想讓岳父岳母傷心，當時就只能彆彆扭扭的同意了，還不敢告訴霍拓的爺爺，只說在姥姥家。
那兩年，他們只去過舅舅家兩次看霍拓，更多的是鐘意秋他們帶回來跟父母見面。
其實主要是他愛人肖鳴夜帶，他做生意的到處跑，每個月鐘意秋都儘量讓他把霍拓帶回來一次，怕孩子想爸爸媽媽。
霍景明從心裏感激他們，那兩年霍拓是真的過的很好很快樂。連帶着，他覺得凶神惡煞的肖鳴夜都溫柔可愛了。
如果沒有那次大吵，霍拓有可能連小學都會在那裏上，鐘意秋那時候已經升了小學校長了。
那年霍拓爺爺過生日，霍景明抽空把他接回來住了幾天，帶他去遊樂場玩兒，他在農村瘋玩了兩年，別的不說，身體強壯了很多，跑了一天都不覺得累，別的小孩回去時都累的要家長背了，他卻還能繼續去玩碰碰車。
等玩夠了回家，霍景明要揹他，他不讓，說他夜叔說的，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嫌累。
霍景明挺欣慰，問他，“你喜歡夜叔？”
霍拓高興，“我最喜歡夜叔了，我長大了要跟夜叔一樣厲害！”
6歲的霍拓不知道，就是因爲他這句話，讓他爸種下了心病。
要和夜叔一樣——像是一把刀子一樣插進霍景明的心裏，他理智上是清醒的，知道霍拓這話並沒有什麼意思，只是一個孩子對喜歡的人的崇拜，想和他一樣無所不能，和他一樣強悍堅韌，僅此而已。
可他就是接受不了，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兒子說長大了要像個同性戀一樣，他就如鋒芒在背，坐立不安，冷汗直流。
這種焦慮和恐懼，逼的他無論如何都要把霍拓接回家，哪怕跟鍾白露吵到要離婚的地步也不鬆口。最後吵的雙方家裏都知道了，鐘意秋不想姐姐爲難，主動在升小學前的暑假，把霍拓給送回來了，爲了不讓小孩子心裏失落傷心，他們還專門在這邊的房子裏住了一個月，每天過來家裏陪霍拓，慢慢讓他適應接受。
霍拓是回家了，可兩年前的問題依然存在，他倆都忙的沒時間管孩子，等鐘意秋他們回老家了，家裏每天就只有霍拓一個人，爸媽在他醒來前就去上班了，下班回家時他已經睡了。
小學開學後給他請了個保姆，只負責給霍拓做飯，可這樣不是長久之計，鍾白露心疼孩子，最後還是不得不從報社辭職。
她一直在家照顧霍拓到上初中，才又重新出去工作。
霍拓今年三十歲了，從未談過戀愛，也沒有說過喜歡誰。這讓霍景明既着急又慶幸，着急他還未成家，慶幸他沒喜歡的人。寧願他沒喜歡的人，也不希望他喜歡男人。
後來，等霍拓長大了，他也就沒那麼緊張了。因爲他了解自己兒子，霍拓有很成熟的對待世界的思考和處事規則，沒有人可以左右他，即便他真的喜歡男人，那誰也沒辦法改變。
餐廳在山腰一處寬闊的地方，霍拓只來過兩三次，他爸跟這裏的老闆很熟，經常過來喫飯。不過老闆是個怪脾氣，而且也有自己的本職工作，光顧的太頻繁他還不樂意，所以他爸只在請很親密的熟人和朋友時纔會帶來這裏。
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他們來了做定後，老闆就開始做飯。
準備的蓋碗茶，霍拓洗手泡好茶，彎腰雙手端給他爸，霍景明不接，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兒子，像看一個陌生人。
這些年隨着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像霍拓的爺爺，無論是脾氣做派還是對待問題的看法和思考方式，都在不斷向老霍家的上一輩靠攏。
一度讓霍拓十分擔憂，自己到了更年期是不是也會這樣。
霍景明這個樣子就非常像他自己的老爸，威嚴端肅，讓人望而生畏。
不過霍拓也是個狠人，滾燙的茶碗，他爸不接，他就一直雙手端着，眉頭都不皺一下，手上紋絲不動，父子倆較勁，比誰更有定力。
但這樣父母和孩子間的較量，對父母是最不公平的，因爲無論怎麼樣，都是他們心疼孩子更多，不得不妥協。
霍景明微嘆口氣，接過他手上的茶，霍拓手指已燙的通紅。
父子倆沉默的坐了幾分鐘，霍景明憋不住了，“你沒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霍拓有些不明所以，答道，“沒有。”
霍景明：“……”
他簡直要氣死了，本來以爲佔了上峯，擺好姿態等兒子給自己道歉，結果人家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接着剛纔的話說，霍拓，你讓我很失望！難道你不應該解釋一下嗎？”
霍拓像是剛明白過來，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臉上的表情彷彿在說：哦，原來是這樣，你爲什麼不早說，幹嘛要拐彎抹角。
霍景明氣的肝疼，喝了口熱茶壓了壓心裏的火氣，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的說道：“你從小到大都是我們的驕傲，我一直認爲自己人生最大的成就，就是生養了你這個兒子，這是你第一次讓爸爸失望，霍拓，你懂嗎？第一次！”
他語氣有些激動，霍拓沒立刻回答，提起水壺幫他爸續了茶，纔開口答道：“爸，我知道您想讓我說什麼，您想聽我道歉或者是否認，可是我不會道歉，因爲我不認爲做錯了什麼，也不會否認，因爲這是事實。”
霍景明終於怒了，疾言厲色道，“什麼叫沒做錯！讓你老子失望，把你老子氣的要死，你還不覺得是錯！”
霍家家教甚嚴，長輩生氣發火，晚輩要站起來聽訓。霍拓站起來，微微弓腰，認真說道：“爸，您爲什麼會失望？是因爲不希望我像舅舅那樣，愛一個男人，您認爲我是受到他和夜叔的影響才喜歡男人嗎？爸，我們都是學醫的，您心裏其實明白，性取向怎麼會因爲外在因素的影響而改變，如果說存在這樣案例的可能性，那也絕對不會是我。”
霍景明冷笑，“你的意思是，你天生就是同性戀？”
霍拓搖頭，“不是，我沒喜歡過其他男人，當然，也沒喜歡過其他女人。”
“少跟我來這套！”
“我第一眼看到他時，就知道他是我命中註定的伴侶，我等了三十年，他終於歷經艱難，穿越茫茫人海，來到我身邊。”
霍景明被這番話給氣笑了，是真的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他做夢都不敢想有一天他傲慢理性的兒子，能說出這樣一番肉麻的話。
“霍拓，你擱這兒演愛情電影呢？”
霍拓不作聲，依舊低頭恭敬的站着。
霍景明冷下臉，厲聲說：“你一向理性成熟，爸爸知道，你人生的每一個選擇都不會兒戲隨便，所以我明白，我阻止不了你，但是我也必須告訴你，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這事我不接受，更不會承認，你永遠也別指望我可以像你姥姥姥爺那樣，接受你舅舅所謂的愛情和婚姻，承認肖鳴夜進門成爲家人。”
霍拓想說話，被他爸擡手打斷，“如果沒有你舅舅的事情在前，我可能不會有這麼大的執念，既然已經發生了，要怪你就去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