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父親早年是易市第一中學的政治老師,後來抓住個機遇,進了文化局裏當了個小官。
母親在市氣象局這個清水衙門做個普通公務員。家裏不算大富大貴,有錢有勢,但也是小富即安,所以她從小一直衣食無憂,順風順水。
她性格好,起碼親人和朋友都覺得依伊是個乖乖女,人生按部就班,一路在易市讀到高中畢業,然後選了離家鄉最近的城市讀大學,專業是母親選的英語文學,然後留校繼續讀研,畢業後回家鄉去了父親當年就職的高中教書。從小到大,別人對她的評價就是:懂事,聽話,乖巧。
其實,她不覺得。
她內心總有個蠢蠢欲動的小惡魔,就是好像老天沒給過她叛逆的機會。她覺得自己不是乖,而是對於無所謂的事,不在意,懶得反駁。
最近,她開始有了點煩心的事,母親上個月光榮退休了,她拒絕了單位返聘留任的好意。
呵,那麼個單位她母親居然待了近30年,依伊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老太太返聘去幹嘛?喝茶聊天刷短視頻?
好吧,母親的說法是老林和小林上班辛苦,她要回家做全職太太,照顧家裏人。於是,在成年好多年後,小林同學又享受到了母親360度無死角貼身照顧。
小城市就這點不好,基本沒有成年未婚的孩子搬出去不跟父母住,即使準備了婚房,也總是空着積灰。那麼個碗大的地方,去哪兒半小時必達,搬出去的理由都沒了。依伊在新區一箇中檔小區買了套房,美其名曰利用一下住房公積金的價值,她可不敢妄想在結婚前搬出去住。
於是在同一個屋檐下,在母親閒下來之後,小林被從內唸到了外,然後矛頭指向了她的婚姻大事。
她進單位4年了,28歲了,嚴謹地說,下下個月28週歲。在易市這個半大不小的城市,不能算大齡,但也絕不是年輕。
用母親的原話說,“你在現在的婚戀市場上,已經從一等貨降到二等貨了!”
好吧,她也沒臉說自己不是個“東西”。
只想反駁一句,她現在挺好的,沒什麼需要改變的。
物質上,有自己的車,自己的房,工作穩定,小日子過得很小資。
精神上,充足。嗯,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很充足。她幾乎所有的業餘愛好都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她喜歡看書喝茶,打坐冥想,偶爾去遊個泳,或者練字練古琴。
她沒什麼朋友,唯二有兩個閨蜜,一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高中同學吳曉。吳曉結婚早,差不多本科畢業就一手畢業證,一手結婚證,直接邁入黃臉婆行列。用吳曉的話說,已婚已育的中年婦女時間寶貴,林依伊總是等着被召喚的那個,偶爾喫個飯、喝個茶,聽閨蜜吐吐苦水。
另一個是現在單位的同事孟餘善,是同一屆招進來的老師,從第一屆開始就搭班上課,她上英語,她上語文。
她們倆的緣分始於孟餘善的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出自《離騷》: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那是對着一班剛進高中的孩子們的自我介紹,那姑娘說完一個眼神都欠奉,走了回來站到一側。依伊當時的眼角餘光都在這個冷漠寡言的語文老師身上,好酷的姑娘!
也許是她的餘光太熱烈,孟老師下一秒突然轉了個頭,直直地看進了她的眼神裏,然後,朝她眨了個眼!依伊承認,那一瞬間,她…被個女生…電到了。
等到彼此瞭解了之後,林依伊才大呼上當,假象!一切都是假象!那個披着高冷文藝女青年的騙子!其實…就是個二貨!幼稚鬼!粘人精!麻煩精!
這不,這個麻煩精又給自己找了個新麻煩。
昨晚打電話給自己說搶到了愛豆哥哥的演唱會門票,今天要翹班飛去滬市看演唱會。她呸呸呸!那愛豆今年還未滿24,大孟那個傻妞怎麼好意思開口叫哥哥的?!還讓她去代一節語文課!讓一個高中英語老師跨界代語文課!!誰給她的膽子?!
唉!林依伊翻了幾頁那個二貨留給自己的教案筆記,茹志鵬的《百合花》,頭痛!都是什麼鬼啊?!
又翻了翻,看了幾眼,抱着必死的決心,她捧起書和茶杯,起來,赴刑場。
“叮叮叮,叮叮叮~~”無趣的系統默認鈴聲響起,依伊默默掏出手機,是媽媽。
“喂,依伊,在忙嗎?”
“馬上要上課了,你說。”依伊沒有停下腳步,走出辦公室,她得快點,剛纔已經拖了幾分鐘時間了,孟餘善的班級在對面教學樓,她得穿過整個守一廣場。
“今天是週五,你下班了沒其他事情吧?”母親的聲音穩穩傳過來。
“嗯。”
“我跟你說啊,你張阿姨叫你出來喫個飯,你下了班先回家來,換個衣服,打扮打扮再去…”呵呵,效率真高,上週才提過相親,這周就鎖定對象了。
“我今天穿得挺得體的!”
“哎呀,上了一天班,衣服髒了皺了呢。再說呢,一天了,妝都沒了。”
“你呀,還當自己18歲,天生麗質難自棄?人都是靠打扮出來的。”
“你別不當回事,這是基本尊重,知道不?”
“反正你聽我的,下了班哪裏都不要去,直接回家,我現在就去你房間挑挑衣服看。”
依伊走下樓梯,朝着守一廣場走去,聽到此處,她朝天空拋了個大大的白眼,還能說啥?!
“哦,知道了。”
於是,她華麗麗地錯過了廣場邊緣立着的‘施工中,禁止入內’的小牌子。
走進了剛剛鋪好大理石地磚的區域。
前三步沒任何問題,下一步,還在聽媽媽嘮叨的林依伊忽然感覺自己腳下踩的地磚動了。
具體的來說,是那塊磚翹起來往邊上滑過去了,然後她的右腳踩進了地磚下軟軟的類似泥漿的東西里面。
十月底的易市不算太冷,依伊穿的是平底的單鞋,現在鞋子前面大半已經陷進去看不見了,透過襪子,她已經感覺到冰冷的泥漿的溫度,僵住~~無語~~
林依伊一手捧着書和茶杯,一手拿着手機,手機那頭還有媽媽的聲音傳來,她…風中凌亂了…
什麼倒黴日子!!
“你別動,別動,我馬上過來!”遠處一個蹲着的身影好似擡頭剛看到她,立馬站起來,朝她走過來
“我…沒動啊…”她心裏嘀咕着。
是個皮膚白白,看起來很年輕的男孩子。
站起來個子還挺高的。依伊個子不矮,當那男孩走進,貌似高了她一個頭還多。
他走到依伊身附近,低下頭,準備蹲下去。
林依伊一驚,她,今天穿的是不到膝蓋的一步裙,裏面沒有穿安全褲。那男孩蹲下去了!那那那…那不是一擡頭…
她猛地一震,身子往後退,想要抽腳逃。
“別動~”那男孩彷彿預知她下一步的行動,伸手握住了她的腳踝。
一邊慢慢幫她把腳□□,一邊用另一隻手把腳面的泥漿抹下來。
依伊繼續風中凌亂,她媽媽繼續在電話裏給她洗腦。
“我跟你說,你最好…然後…,聽到了沒?”
少年不緊不慢,幹完了手裏的活,似是沒感覺到依伊的尷尬,蹲着後退了一小步,然後起身,一雙乾淨漂亮的眼睛沒有亂瞟,直直地朝她看過來。
這…是要跟她說話?要教訓她?畢竟她破壞了人家的勞動成果…貌似她現在還在講電話不太禮貌…
“媽,不說了,我上課了。”她迅速掛了電話,看向那個少年。
“嗯,不好意思!”
男孩沒說話,嘴角掛上一個淺淺的笑,然後,轉身…走了,走了?!
“額~”
“叮~~~”上課鈴響了,依伊沒有思考的時間,只能拔腿往教室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