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長霆卻收到了來自宋姮因的情報,稱爾朱榮先已有反意,不僅私招兵馬,還大肆劫掠商隊,六胡州已是一片怨聲載道。
更駭人聽聞的,爾朱榮先密謀之事,竟美其名曰:清君側,言朝臣昏庸,不能匡扶明君。
爾朱榮先招兵一事,似是當今皇帝授意,二人裏應外合,有意南下進京,一舉剿滅攝政王黨。
信箋最後,重且又重的囑咐:禍起蕭牆,爾朱榮先之患,雖起自西北,聲勢浩大,然軍備猶不足以支撐長驅南下之費,患之根本,仍在京師,切忌虛內實外,東西失衡。
賀長霆握着信箋,百般滋味都在心頭,定陽王家的這個女兒,自幼聰慧,又得定陽王夫婦言傳身教,對西北軍務自是瞭若指掌,出去不過半月,竟已將消息探查的這般清楚。
賀長霆握着信箋,去尋武成王,既然魏帝坐不住了,要引狼入室,他們確實得早做籌謀。
皇權這東西,誰握在手裏,握的安穩,不荒唐,不與民爲敵,不與民爭利,自然就該誰握的久些。
賀長霆不覺得魏帝奪回大權或者爾朱榮先進京,會給天下一個安寧。
宋姮因再來信時,西北腹地戰事已起。
爲防信箋落入敵手,特意用了鳥獸密符書寫。
鳥獸密符爲定陽王妃所創,只有定陽王麾下少數高級將領看得懂,而今京中已無人能懂。
穆安雖教過武成王一些,但並不系統,故而這信看的也是掛一漏萬,不得已,只得將穆端召來解信。
幸而穆安看的緊,穆端雖然頑皮,自家的本事沒落下,片刻功夫,已解了信來。
“阿姊說,爾朱榮先號稱二十萬大軍,實則不足五萬,多爲羌胡,扛旗南下,不得已而爲之,逃兵甚衆。”
說到這裏,穆端忽而頓了,凝了凝眉,似是怕解錯一般,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
衆人也不催他,耐心的等着。
半晌,穆端接着念:“南下羌兵不足兩萬衆,然配以西域新來軍火,一球可燃一城,甚當憂之,而且……”
穆端眉頭簇的更緊,“而且,已有十人運此火球前往京都,庚朔日出靈州城,皆爲單騎,務必截殺,不然則雒城百姓危矣。”
聽到這裏,幾人皆是眉心一凜,魏帝竟當真不顧百姓死活,這樣的軍火也敢往城中引。
不過,此刻無暇數說魏帝,武成王與親隨加急合議,正要派遣影衛追蹤,又聽穆端道:“等等,阿姊說她寄了畫像回來,在……在月牙肆甲號酒窖天時壇。”
賀長霆驚:“寫的這樣清楚?阿因與月牙肆什麼關係?”
月牙肆他們常去,那裏的酒的確不錯。
“莫問關係了,我去拿畫像。”穆端拔腿要走,有了畫像,追蹤起來容易很多。
武成王攔下,“我遣別人去,這裏還需要你。”
“沒用,我不去,他們不會把東西給你的。”
宋姮因信中指明穆端親取。
武成王沒再多話,派兩個親衛同穆端一道取了畫像,隨即派出二十個影衛追蹤而去。
西北戰事已起,武成王決定親自領兵禦敵,不僅他去,還帶着賀長霆、步六熊、宋真,好似從西北帶回來的親隨,又悉數帶往西北禦敵。
虛內實外,魏帝暗暗稱了心意。
武成王調兵八萬,北上平亂。念及西域軍火的威力,祕遣賀長霆只領了十幾個人潛去安樂州爾朱氏駐紮地,以圖釜底抽薪。
賀長霆與親衛分頭行動,易容之後三三兩兩進了安樂州。
夜幕垂下,賀長霆決定先探探虛實。
剛摸進軍備庫,賀長霆就發現,有人先他一步來了,不止來了,還帶了東西。
當然,先來的人警覺性不差,已經察覺賀長霆。
四雙眼睛,兩兩相對,齊齊望向賀長霆。
四雙眼睛深陷,藉着微微的月光,能辨出四人並非黑眸,應是西域九姓胡裔。
賀長霆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不管四人是何來歷,既摸來這軍火庫,必不是爾朱氏的爪牙。
賀長霆以手勢向幾人示好,加入破壞行列。
四人怔了怔,也沒多管,繼續手中活兒。
拿利刃將鐵球劃開,倒出火藥,在庫內灑成一線,引向成箱的火球。
賀長霆拔出所佩短刀,正要劃,被一個男子按下。
男子指指他的刀,又指指自己的,搖搖頭。
賀長霆會意,他們所用之刃乃特製而成,破這鐵球如破魚肚,且悄無聲息。
既然幹不成活兒,就跑腿吧。
賀長霆也沒閒着,幫忙把破出的火藥灑成一線。
幾人正精誠合作搞破壞,庫外忽而傳來朗朗笑聲。
“安大哥,我知道你不放心,走吧,我陪你進去看看,不過,軍火庫忌火,得用這夜明珠照着看呢。”
賀長霆第一次來,正尋隱蔽處呢,一個男子衝一個角落指了指,示意他趕緊躲過去。
賀長霆一個閃身,輕巧的翻了過去。
三四個男子伴着夜明珠微弱的光已經尋了進來。
一個身形瘦小的兵卒高舉着夜明珠,衝身後的三個男子笑着道:“幾位頭兒可看真切了,三十箱軍火,都是照吩咐,一箱一箱分開放的,底下那隔水絹一日一換,不敢怠慢。”
四個男子在庫中主道上走着,並無察覺任何不妥。
方纔那些火藥鋪成的引線,都是自不起眼的暗處,彎彎繞繞伸過去的,藉着天光都不一定發現,何況是這樣昏暗的珠光。
“嗯,好大的火藥味啊。”一個男子揉揉鼻子道。
另一個男子嗤笑:“軍火庫,沒有火藥味纔怪了呢。看過了吧,走吧,再賭兩把,我還輸着錢,這夜明珠借我用用。”
說着話,本就微弱的光好似全然滅了下去。
四人終於離去,關門的聲音響起。
搞破壞的五個人定定神,翻出身來繼續工作。
等把火線引滿整個軍備庫時,已過去近兩個時辰。
正是丑時,最安靜的時刻。
一個男子唧唧叫了兩聲,竟有人來爲他們開了軍備庫的門,正是那個身形瘦小的男子。
四個男子火速退出,那人正要鎖門,賀長霆急忙趕上,在男子詫異的眼神中,自人身旁掠過,還下意識的比了比人家的個子。
還沒他肩膀高呢,太矮了些,爾朱榮先招的這都什麼歪瓜裂棗,扛的起長矛麼?
小個子雖然氣極,也沒理人,看着幾人走遠,默默燃了引子,確保每一根引子都沒落下,才退出軍備庫,逃命去了。
才跑出百丈來遠,“嗵”的一聲巨響,軍備庫已炸了一個角。
有些兵卒睡夢中整個被炸飛,甚至都沒來得及喊出聲。
嗵!嗵!嗵!
連着幾聲巨響,越來越緊湊。
小個子奮力奔跑着,身旁已經飛來許多斷手殘腳,血淋淋的,砸在他臉上、身上。
他顧不上擦去血,聽着身後威力越來越猛的爆炸聲,只覺得小腿兒太短,馬上要逃不出命運的魔掌。
嗵!!!
震徹天際的一聲巨響,直接將他炸飛出去。
而他極可能落下去的地方,是一排削的尖尖的行馬。
在他絕望的前一刻,一條長鞭纏上人的腰身,免了他被紮成肉串的厄運。
賀長霆收了長鞭,把人夾在腋下,趁亂溜了。
賀長霆把人帶去落腳的茅草屋,不待人反應,就摸着人的臉一頓上下左右勘驗。
跑出去之後,他一直比着小個子的身高,總感覺這身高熟悉的很,凝神思忖半晌,終於想起宋姮因就是這般高,比不到他的肩膀。
每次低眸看她的那種感覺,與方纔看小個子的視角幾乎一樣。
他折回去,就見小個子邁着小短腿跑啊跑,怎麼也跑不過源源不斷炸飛來的殘屍。
不待他找出人臉上的玄機,小個子先扯了他的面罩。
看見賀長霆的面孔,小個子拔腿就跑,一轉身正巧被賀長霆撞破,這易容的機關原藏在後頸的髮絲裏。
賀長霆揪住小個子頭上綰圓的發骨朵要把人提起來。
小個子急忙雙手按上賀長霆的手臂,急道:“別揪別揪,頭髮是真的。”
這幾聲忘了掩飾,赫然就是宋姮因的聲音。
賀長霆瞅準人·皮·面·具·的接縫,用力一扯。
嘩啦!
“啊!”
伴隨着小姑娘疼的吸氣的喊聲,面具被賀長霆扯下來扔了,眼前的小姑娘雙手將臉捂了嚴實。
“還跑不跑了?”
賀長霆也不去掰小姑娘擋着臉的手,擋在人身前,冷着臉訓話。
宋姮因頓了頓,緩緩放下手,瞋目望着賀長霆。
臉上紅一塊紫一塊白一塊,五顏六色。
賀長霆呆若木雞,望着小姑娘的臉,結巴:“阿因,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
話沒說完,被小姑娘一頓拳打腳踢。
賀長霆一邊捱打,一邊解釋:“你那面具怎麼貼的那麼牢靠,我們的都是輕輕一揭就下來了。”
越解釋,小姑娘打的越狠。
賀長霆索性不說話了,由着小姑娘踢打一頓。
見人氣踹吁吁的停下,賀長霆看着人問:“解氣了?”
宋姮因無話,仍舊氣沖沖的瞪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