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來時匆忙，回程走了官道。
來時初夏，歸時仲秋，道旁的落葉層層疊疊。
宋姮因坐在馬車裏，看着車外的風景，想，不知此刻，賀長霆在做什麼？可有同她一樣，念着彼此。
陸蔚雲看出女郎心思，打斷她的思緒，囑咐：“你的毒雖解了，身子卻還虛着，回京之後辭了差事吧，別東奔西跑了。”
宋姮因拒絕，“不行，白狼哥哥還要請陛下賜婚呢，我頂着個殿前翼衛的名號，總歸好聽點。”
陸蔚雲撇嘴，“以前也沒見你這般稀罕賀長霆，不過成了個親，就這樣黏他了？”
宋姮因莞爾：“那是自然，以前他不是我夫君，我自然不能黏他，如今他是我夫君了，我不黏他黏誰呢。”
陸蔚雲蜻蜓點水似的敲她腦袋，“傻丫頭！”
宋姮因揉着腦袋，很是委屈：“蔚雲大哥，陸家家主我不做了，回去就把家主令給你，反正你總嫌我笨，當不好這個家主。”
陸蔚雲面色驟冷，默了片刻，斬釘截鐵：“妄想，你是陸家少主，不是不想做就能不做的！”
宋姮因一聽，扯着人的衣袖撒起嬌來：“蔚雲大哥，我真的不想做了，你看，我這次差點丟了命，再做下去，真的會死於非命了，我想好好陪着白狼哥哥，生兒育女呢。”
陸蔚雲扶額，“你跟誰學的這招……”
宋姮因不答他的話，接着撒嬌：“我不做了，行不行，好不好……”
陸蔚雲被纏了大半日，不得不點頭：“你不想操這個心，不用你操心，安心當你的差去，不過，你是陸家少主，有沒有家主令都是。”
宋姮因央求大半日，見人還是這個態度，泄了氣，慵懶的倚在馬車背上，“我累了，睡覺！”
陸蔚雲氣笑，“我知道你存的什麼心思，現如今你嫁了賀長霆，他是堂堂定南王，本來就位高權重，再娶一位富敵四海的夫人，你怕元暉忌憚他，是不是？”
宋姮因擡眸看他，無話。
陸蔚雲接着說道：“你別折騰了，你是陸家少主，這是不爭的事實，就算交出家主令，也和陸家斷不了干係，元暉若真因爲這個忌憚賀長霆，你們啊，一點辦法也沒。”
宋姮因不甘心，“真的沒有辦法保全白狼哥哥麼？”
陸蔚雲勾脣淺笑，“你別杞人憂天，元暉的江山還指着賀長霆與他一起守呢，只要賀長霆不犯事，元暉不會把他怎樣。”
宋姮因默了默，托腮望向窗外，“有時候，我覺得景襲哥哥沒有變，還是那樣純良端肅，有時候，我又覺得，我好像從來沒有看透過他。”
陸蔚雲無話，安靜的看着宋姮因，等着她說下去。
“小時候，但凡我有的東西，都會拿給景襲哥哥，他雖然會笑，可那種笑從不是由心底而發，我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大概，我給他的東西，只是我認爲極好的，他並不是多喜歡吧。”
宋姮因望着窗外，娓娓道來。
陸蔚雲揉了揉眉心，面色忽而認真起來，“阿灼，有句話，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該告訴你。”
宋姮因偏頭望向他，“什麼話？”
“你如今對元暉，到底是什麼心思？”
宋姮因怔了怔，“你爲何這樣問？”
“要知道，你方纔那番話，若是被賀長霆聽去，你們小夫妻怕又得鬧上一頓。”陸蔚雲道。
宋姮因抿脣，點點頭，“當着他的面，我自然不會說這些話的。”
“那你對元暉，還存有念想麼？”
宋姮因很果斷的搖頭，眼底暗了暗，輕聲道：“我既已嫁了賀長霆，就會本本分分做他的妻子，至於景襲哥哥，他是君，我待他，自然只有忠君之道。”
陸蔚雲也嘆了口氣，“你待元暉，只是忠君之道麼？你有沒有想過，你如今待他的樣子，與你幼時並無兩樣。”
“什麼？”宋姮因偏頭看他。
“幼時，衣食住行，但凡你有的，都會給他，如今，他雖是一國之君，可你待他，依然是傾盡所有，他要娶那個假冒的穆家郡主，你捨命去換人，六州兵亂，你置生死不顧，斥巨資打探軍情，他做了皇帝，境內鹽荒，你又二話不說動用陸家的關係幫他，阿灼，你真的沒有想過，你這些做法，遠遠超出了忠君之道麼？”
宋姮因默。
良久，才低聲辯道：“我覺得，我只是在盡一個臣子的本分。”
陸蔚雲笑哼一聲，“你就騙自己吧。”
陸蔚雲頗爲頭疼的捏捏眉心，“我一直沒敢問，賀長霆新婚第二日就拋下你出走，真的只是因爲公事？”
宋姮因想了想，不確定的說道：“應該是吧，我一覺醒來，他就沒了人影，一個字也沒留給我，我還是聽玉嫂子說的，他出遠門了。”
陸蔚雲嘆了嘆，“阿灼，我猜，你一定是不小心惹到賀長霆了，他纔會在新婚第二日一聲不吭一走了之。”
“啊？”宋姮因愣怔的看着陸蔚雲，仔細回想洞房之夜的事。
想來想去，那夜並無不妥，賀長霆一時溫柔一時霸道，可是把人欺負足了。
“沒有惹他啊……”宋姮因小聲呢喃着，一轉眼看見自己右手上的戒子，恍然有所悟：“難道，他因爲我強迫他帶這個戒子而生氣？”
陸蔚雲聞言，挑了挑眉，“你說，他喫我的醋？”
宋姮因訕訕一笑，無話。
“應該不會，大舅兄都叫上了，怎麼會拎不清的因爲這個跟你鬧脾氣。”陸蔚雲解釋道。
宋姮因覺得有理，想了片刻，完全沒有頭緒，擺手：“不想了，等我見到他，問問他就知道了。”
陸蔚雲燦然一笑，“你想的挺開啊。”
宋姮因揚眉，“白狼哥哥性子直，不喜歡彎彎繞繞，我與其在這裏亂猜，不如與他問清楚，把話說開，說不定什麼事沒有呢。”
陸蔚雲也點頭，“嗯，我家阿灼聰明，哥哥信你，假以時日，那狼崽子定被你治的服服貼貼的。”
宋姮因莞爾一笑，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
陸蔚雲勾脣淺笑，擡手摸摸人的腦袋，“一轉眼，我家阿灼都嫁人了呢。”
話落，看了人半晌，忽而問：“你怎麼從來不問，你這次中毒是誰下的手？”
宋姮因看看陸蔚雲，默了片刻，溫然而笑：“能在京都把我傷成那樣，沒幾分背景怎麼可能，我剛剛做主南鹽北運，就出了這樣的事，大概與南梁皇室脫不了干係。”
陸蔚雲點頭，“你猜的不錯，是南梁蕭瑜在京都的暗樁下的手。”
“白狼哥哥與我說了，只是不知道，蕭瑜怎麼能查到我的身份？”宋姮因問道。
“陸家在京都的暗衛出了叛徒，南鹽北運，動靜不小，蕭瑜順藤摸瓜，查到你是元暉的近衛，又查你的背景，知道你與我走的近，不難猜測你的身份。”陸蔚雲有些慚愧的說道。
“那，阿端的身份豈不是也泄了？”宋姮因憂心忡忡的看着陸蔚雲。
陸蔚雲搖頭，“這個不必擔心，阿端幾乎未涉足陸家生意，身份應未泄露。”
宋姮因鬆了一口氣，“那就好，他不能有事，以後，我會少和他來往。”
陸蔚雲無話，只是看着窗外匆匆而過的風景，暗了眼眸。
“蔚雲大哥，你怎麼了？”宋姮因察覺他的情緒，問道。
陸蔚雲轉眸看向她，女郎眼底的澄淨明媚像一盞暗夜燈火，璀璨溫暖。
他擡手揉了揉女郎的腦袋，溫聲道：“沒事，蕭瑜下次再敢傷你，我要他的命！”
宋姮因卻搖搖頭，“蔚雲大哥，蕭瑜是南梁的攝政王，他的父親老常山王也曾權傾一時，根基深厚，我不希望你涉險，所以，不要想着爲我報仇了。”
陸蔚雲怔了怔，“擔心我？”
“對啊，穆家已經沒人了，如今也就剩咱們三個，我希望咱們幾個都齊齊整整的，看景襲哥哥君臨天下，海晏河清，然後，我和白狼哥哥去神農谷種菜，做飯，阿端和阿允再給我生一雙侄兒，你呢，想去獅子國就去獅子國，不想去，就還四海列國的周遊，我們想去玩的時候，就去找你，你啊，最好趕緊給我找個嫂子，這樣，就有人替你招待我們了。”宋姮因笑道。
陸蔚雲呵呵一笑，輕勾人的鼻子，“你挺會安排啊，就你那五穀不分的憨樣，會種菜？會做飯？”
“我不會，白狼哥哥會啊，他種菜，他做飯，我看他種菜，看他做飯，不行麼？”宋姮因扁嘴。
陸蔚雲笑意疏朗：“呵！好大的志氣！你白狼哥哥文武全才啊！”
宋姮因很是引以爲傲的揚眉，“那是！”
陸蔚雲挑了挑眉，輕哼：“不害臊！”
宋姮因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的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