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悶熱的洗手間站了一會兒,後背被汗洇溼,夏天的黏膩感附在每一寸肌膚上,讓她喘不過氣。
徐枳把衣服脫了乾淨,赤身站在一樓洗手間的淋浴下,衝了個冷水澡。冰涼的水澆在頭頂,悶的像是沉入水底,睜不開眼什麼都看不清。
十年前,她真正的沉入水底過一次。她落入水中,四面八方的水淹沒五官,她往黑暗中沉去。
有個人破開了無邊的黑暗,帶起了巨大聲響,帶着一道光義無反顧的扎進了冰冷的河水中,拉住了她的手,帶她離開了冰冷的河水。
那個人是路明。
徐枳曾經視他爲光明,可笑,路明也不過是另一個‘父親’。
徐枳的父親是個渣男,母親在月子期間知道了真相,果斷的離婚踹了父親也扔掉了徐枳。
橘生淮南則爲橘,橘生淮北則爲枳。徐枳是生錯地點的枳子,沒人要的孤兒。
徐枳衝了很久的冷水澡,直到身體的血液徹底冷下來,大腦也變得冰冷。皮膚被搓的通紅,她停手扯了一條浴巾裹着自己赤腳出了浴室。
她順着樓梯上到了三樓,空曠沒有隔板沒有窗戶的大通間,只有入口處一道玻璃門。外婆去世後,她便把三樓全部打通了,窗戶也包了起來,做了完全隔音。
寂靜安全,屬於她一個人的世界。
一架鋼琴一臺電腦一張桌子,一張單人牀。
徐枳沒有開燈,她藉着走廊裏微弱的光準確的找到了牀,她在滾燙的天氣里拉起被子包裹住自己,緊緊的蜷縮。
絕對安靜的世界,時間是靜止的。沒有對照物,沒有參考,也就失去了時間。
徐枳是在劇烈的疼痛中醒來,腹部疼的她噁心,身上一陣陣發冷,她蜷縮在被子裏試圖躲過這鋪天蓋地的疼,可疼並沒有因爲她把頭埋進沙子裏就不攻擊她了,反而愈演愈烈。
求生欲讓她從牀上爬起來,站起來那瞬間疼的她直不起腰,大腦皮層嗡嗡的響,她推開玻璃門瞬間世界裏是劈天蓋地的雨聲,外面在下雨。
依舊是夜晚,也沒睡多久。
徐枳打開走廊的燈,扶着樓梯扶手一步步挪到二樓,她在主臥室換了衣服下樓找手機。外面瓢潑大雨,遙遠處星星點點的燈光被雨水遮的霧濛濛。一樓窗戶沒關,雨水淌了一客廳,她的手機放在桌子上,沒電關機。
短短一段路,她疼的快死過去了。徐枳找到充電器給手機插上電,等待充電的時間,她忍着疼過去關窗戶。
手機開機發出聲音,隨即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窗戶是最原始的推拉式,徐枳手指軟綿綿的沒有沒力氣,始終不能把窗戶挪出一釐米。反而被雨拍了一頭一臉的水,徐枳放棄了關窗,反正外婆去世後,一樓也沒有人用。
她走回去撿起手機,來電是個陌生號碼,沒有備註。
徐枳遲疑片刻,接通電話,“你好。”
“徐小姐是想過河拆橋嗎?”
冷質好聽的男人嗓音在聽筒裏響了起來,徐枳在疼痛中反應了一會兒,想起來這是誰,“您好,齊先生是嗎?抱歉。”徐枳說完這句急促的喘息,一手使勁按着劇烈疼痛的地方,幾乎握不住手機,說道,“我有些不舒服……我好一點再跟您回消息,我不會食言……”
徐枳握着手機,疼出了一身冷汗,實在坐不住,她順着椅子滑到地上蜷縮成一團。艱難的把地址報過去,鬼使神差的問道,“右下腹疼一般是哪裏出了問題?”
“發燒了嗎?”
“可能發燒了。”徐枳身上很冷,大概是感冒了。
“闌尾炎?”
“會死嗎?”
“會。”
“謝謝。”徐枳很深的呼吸,強忍着疼把後面的話說完,“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徐枳蜷縮在椅子腿上,搜索闌尾炎症狀,手機上跳出六個未接來電,一個秦蓁,五個不認識。
二十三號晚上九點,距離畢業典禮過去了一天一夜。她對照百度搜索闌尾炎症狀,符合了百分之八十,闌尾炎的概率很高。
徐枳握着手機沉默了五分鐘,求生欲讓她打開了打車軟件,搜索附近車輛。
搜了十分鐘,她疼的快暈厥了都沒有人接單。暴雨天加她這裏太偏僻,徐枳換了三個打車軟件,全都是無人應答。
徐枳返回第一個打車軟件,輸入地址重新搜索。
門鈴響了起來,徐枳想坐起來,實在無能爲力。她坐在客廳的雨水裏,聽着門鈴響到第三遍,手機響了起來,來電依舊是那個陌生號碼,電話打的真不是時候,徐枳接通電話,“齊先生——”
“可以踹門嗎?”
徐枳短暫的停頓,道,“是您在按門鈴?密碼200701……房門也是這個密碼。”
很快徐枳就聽到了輸密碼的聲音,她想坐起來保持最後的體面,疼的實在沒有力氣。
齊扉怎麼會過來?這位上門催稿了?
高大的身影進了門,齊扉穿白襯衣黑色長褲,一身溼踩着雨水大步而來。徐枳的視線有些模糊,說道,“齊先生——”
齊扉打橫抱起了溼淋淋的徐枳,說道,“身份證在什麼地方?”
“門口揹包。”徐枳第一次被人打橫抱,驚的疼都緩解了幾分,“您……我能自己走。”
齊扉抱着徐枳路過門口勾起徐枳的揹包大步走出了門,徐枳還想說話,雨水就拍到了臉上,密不透風的雨讓她睜不開眼,也張不開嘴。
大門口停着一輛黑色跑車,車門大開,車燈亮着照出很遠。
雷聲在頭頂轟鳴,一道閃電劈過天空,照亮了遙遠處山脊線。高大的樹木在暴風中搖曳,似乎要被拔地而起。
徐枳被塞進了跑車的副駕駛,齊扉俊美的臉在她的頭頂一閃而過,他的鼻樑很高,薄脣弧度恰好。他把揹包塞到了徐枳的懷裏,他身上潮溼指尖微涼,碰觸到徐枳的肌膚,一觸即離。他離開了車廂,車門被關上。
徐枳家的大門被風颳的哐噹一聲鎖上,他冒着雨繞到駕駛座坐了進去。徐枳拉上安全帶,拼命舒展身體不讓自己疼的蜷縮起來,“謝謝。”
“闌尾炎可能要做手術,儘快聯繫你的家人。”齊扉語調平淡,被雨淋過的臉冷刻帶着一些寒。他有一雙彈鋼琴的手,膚色偏白,手指骨關節清晰,手背上筋骨因爲他握方向盤,微微攏現,隱隱可見青色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