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八班的胡來正慢走在學校的林蔭小道上，他形象頹廢，一頭油發看起來像倒上地溝油的雞窩，自帶定型效果，風都吹不亂。
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半，食堂裏，同學們正呼朋喚友在長條形集體餐桌上喫着飯，雖然飯菜因爲食堂摳門而缺油少肉，但因爲下課無拘無束而熱鬧一片。
胡來，算是個奇怪的人，難以融入集體裏面。他不愛打球運動，因此和男生沒得聊，喜歡運動型男孩的女孩也沒人會注意到這麼一個人。
他長得不出衆，反而讓人一看起來就像智障或者弱智天才的那類人。輕微的駝背，他的頭無論什麼時候都像長頸鹿一樣往前伸，坍塌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視的眼鏡，總體顯得很猥瑣。外貌協會會員的女生自然不愛這類型。
再說胡來成績也不好，總在班裏排名的下游，於是喜歡優秀學生的老師們和其他男女同學也很難將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畢竟他沒什麼吸引力，在許多人眼中，他是不折不扣的失敗者。
總之，胡來在班裏面就像空氣，就算有一天突然他失蹤了，死去了，估計都沒有一個人會發現。除了他的屠夫爸爸和賣菜媽媽，以及親姐姐胡哨。
胡來還沒有喫午飯，仍沉浸在悲痛和驚懼之中，3月13日的恐怖直播夜發生後，他這十四天來都鬱鬱不樂，甚至脾氣變得暴躁，跟室友吵了很多無端的架。
子夜女神，是他最喜歡的網絡主播，目前沒有之一，不知道爲什麼，反正就是喜歡，她的聲音，她的眼神，她的身材……
她的所有一切東西都那麼讓人着迷。
可她真的已經死了嗎？那麼殺她的人又是誰。直到現在那幫飯桶警察，依然沒有任何進展吧！歷來不都是這樣麼？
小道兩邊樹下的木椅鋪滿了乾枯的落葉，胡來用手將落葉們全都掃下地，躺在短短的椅子上面。
只有這樣仰躺着，空着的肚子才能好受一些，但是依然止不住它對他的抗議，咕嚕咕嚕叫個不停。
胡來的生活費每月才五百元，這是他屠夫爸爸和賣菜媽媽能給他的最高資助了。
但是在3月3日，他就將其中的四百元打賞給了他喜歡的網紅主播子夜女神。出了命案以後才聽說她的名字叫做白靜，這並不是從新聞看到的，新聞裏報道總是用化名。
不僅僅是生活費，剛開學不久，他就偷偷從他賣菜媽媽的銀行賬戶偷偷轉出來十六萬，一分不少全都打賞給了子夜女神。
那可是他媽和他爸賣了多少斤肉和菜才攢下的錢啊！可他就是不知道屠夫爸爸和賣菜媽媽的辛苦。
雖然胡屠夫婦每次都在喋喋不休，說着許多自己有多辛苦之類老套掉牙的話，着實感動了兩人自己一番，卻沒能感動自己的兒子半分。
可笑的是，偷出來的十六萬，胡來捨不得花在其他方面，只犒勞自己一頓五塊錢的街邊快餐和一塊錢的冰激凌。卻將剩下的所有錢，一分不剩全都打賞給了網紅主播白靜。
他爸爸胡屠和媽媽蔡甸知道後跑到學校，在男生宿舍裏大鬧，媽媽跪在地上捂着心口哭啊鬧啊，那可是他們夫妻好不容易攢了十幾年的血汗錢。
她風裏雨裏，每天都起早貪黑在菜市裏賣菜，坐攤子的時候，手也不閒着，攬了不少量大薪酬卻特別少的手工活。
胡屠則每天在市裏和其他鄉鎮的飼養場來回奔波，捅死了萬千頭豬，好不容易纔能夠維持家庭正常生活的繼續，精打細算十好幾年才攢了這麼些錢，就是給女兒胡哨和兒子胡來上大學準備的。
沒想到，這胡來沉浸於直播，從初中的乖乖生墮落成了不良少年，學習成績直線下滑，還不思進取。不好好學習也就算了，竟然全將爸媽的血汗錢偷了，毫不猶豫地砸給了現實中見都沒見過一面的網絡女主播！
胡屠氣的眼睛都紅了，對付牲口的手重重落在了自己兒子的身上，狂揍，邊揍邊罵各種難聽的話。讓胡來覺得在自己的同學面前丟盡了臉，正處叛逆期的少年就與自己的爸爸扭打在了一起。
弄得父子倆差一點就斷了關係，最後還是在蔡甸的緩和下，始終沒有一刀兩斷，但從此兩顆心就有了今生無法消除的隔閡。
同在一張桌子上喫飯的時候，總讓父子兩人都深感不自在。特別是蔡甸不在的時候，誰都不會多說一句話，埋着頭喫飯，速度很快，巴不得趕緊喫完了逃離餐桌。
胡來穿着起球的劣質黑色風衣，在陽光下睡了短暫的一覺，做了一個可怕的夢，他在扭打中失手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而夢裏的場景就是在宿舍的那一次吵鬧。
還好，一聲呼喚把他給叫醒了。
該死！又來討債了。
他坐起來的時候，龍、虎、豹三個人已經怒氣衝衝地站在他的面前了。
“小子，還記事兒嗎？錢呢！”
最先說話的是龍，本名陳曉龍，才十六歲就長了一米八的高個兒，這在南方的高中已經算是鶴立雞羣了。
他不是那種竹竿高，而是那種虎背熊腰的高，因經常鍛鍊而渾身肌肉，聽說一掌能拍斷好幾塊疊在一起的磚頭，一腳能踢倒水泥砌的磚牆。
陳曉龍是白馬三中的校園一霸，絕對惹不得的一號人物。
“曉龍哥，我記着呢，只是……”胡來害怕到舌頭打結，真怕陳曉龍揮一拳過來。
“只是你不想還！是吧？”陳曉龍向前跨一大步，惡狠狠地說。他向來如此，先用氣勢將對方挫敗。
胡來昂着頭看，陳曉龍就像擎天的柱子——好高。要是他一拳捶下來，一定會把自己的臉砸扁，脖子肯定也會斷的！
“不不，不是啊。龍哥，我保證明天，明天一定還你，一定！”
“一定一定，什麼狗屁！你拿什麼保證！我就要今天！”
陳曉龍一邊的孫虎說話了，嗓門特別大，跟老虎怒吼一樣，這就是其他校園小混混稱他作“虎”的原因。
“可今天真的不行啊，我真的一分錢都沒有，午飯都還沒喫呢……”
胡來話音剛落，陳曉龍的一拳就猛揮過來，正中他的猴臉。
天地旋轉。
胡來感覺到自己的腦漿在震盪，就像大風颳過的海水，猛烈撞擊着他的腦袋，幾乎要炸裂出來。鼻子火辣疼痛，兩股熱流從鼻孔奔流而出，剛纔咔的一聲，便是他鼻樑被打斷的聲音。
就在孫虎接力想再揍胡來的時候，蓋豹及時阻止了。他陰謀詭計頗多，是陳曉龍和孫虎的左右手，是三中幫搖着羽扇的軍師。
“先彆着急動手，把他弄廁所去，捂住他的臭嘴，別被該死的保安看到了！”
蓋豹指着林蔭小道不遠處的男生廁所說，於是龍和虎迅速把胡來擡進廁所。反鎖好大門後，狂揍了一頓，直到胡來求饒說今天就還錢，才罷了手。
“多少……”胡來被揍得鼻青臉腫，每吐出一個字都覺得腮幫子被狠狠撕裂。
蓋豹從背後卸下書包，從裏面拿出一個很厚的筆記本，上面全記錄着白馬第三中學裏欠他們錢的學生，有男有女。
龍、虎、豹，這三個人乾的就是放校園高利貸，甚至還成立了三中幫，規模還不小，手下竟有50號人。他們校外聚衆賭博打架，校內吸菸酗酒欺凌弱小，人人見了都趕緊避開，老師們也是敢怒不敢言，都怕遭了報復。
可偏偏胡來竟還跟他們借了錢，因爲前不久他的伙食費全都打賞給了白靜。
蓋豹很快就翻到了記錄胡來的那一頁，看都沒多看一眼就說:“你是2017年3月8日借的五百塊，現在加上利息的話，一共要還三千塊。”
“三千！？”
才19天，這……
胡來驚掉了下巴，那可是他六個月的生活費！一下子去哪兒找錢來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