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提燈照河山 >第21頁
    他那羣弟兄裏有人想叫罵,但是還沒來得及開口,葉真就掉頭走了。少年清瘦至極的身影孤零零走向樹林,連頭也沒回。

    作者有話要說:有花花今晚有二更!!

    ☆、敢問爾芳名

    中午發生的這段小插曲很快被班主任知道了,但是沒人敢管。

    一個的爸在省裏當官,一個的舅舅在北京軍隊。這倆學生只要沒動手,吵兩句嘴有誰敢管?

    不過班主任也覺得,這個叫葉十三的學生,實在是太過較真了。毛慶熙不過是說兩句罷了,值得什麼?連這個都要吵,也太沒事找事了吧。

    這麼想着,班主任就沒叫人去找葉十三,而是去好好安慰了毛慶熙幾句。

    午飯過後學生自由活動,在草地上喫水果嗑瓜子,導遊叫了幾次要注意衛生,地上還是留了星星點點的瓜子皮。導遊無奈,只得請保潔人員過來轟隆隆的吸草皮。

    到下午要走的時候,老師們再次滿園子到處找人,好不容易把學生找齊,班主任已經沒力氣了,揮揮手叫毛慶熙:“各個班班長點人,最後把人數報給你統計,看看還有沒有差人,不差的話就上車回市區。”

    毛慶熙於是在學生們羨慕的目光裏,接過班級人數統計表,翹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等各個班的班長排隊到他面前來彙報工作。

    三班的學生齊了……二班的學生齊了……一班還差一個。

    “葉十三沒到。”

    毛慶熙和小班長對視一眼,小班長壓低聲音問:“怎麼辦?”

    毛慶熙哼一聲,說:“涼拌。”

    他在葉十三的名字後邊畫了個勾,當做他已經到了,然後把名單交給老師。老師只草草看了一眼,精疲力盡的揮揮手說:“上車!回家!”

    於是幾個班的學生轟隆隆上車,幾輛車再轟隆隆的開走。

    葉十三在哪裏呢?

    葉十三在石碑後。

    他在石碑後的臺階上坐着,頭倚着冰涼的碑面睡着了。習武少年,內力健旺,竟然完全不感到冷,等他醒來的時候陵園裏早一個人都不剩了。

    葉真還不大相信,走到門口去轉了一圈,看那幾輛巴士真的不見了,才一個人慢慢的踱回陵園。

    冬天天黑得早,天色很快暗了下來,北風呼呼穿過樹林,帶着寂寞而寥遠的嗚咽。

    葉真坐在萬忠墓石碑前,呆呆的望着灰黑色的碑面,彷彿要看穿這厚重的石碑,看到往昔故土青山流水的舊時光。

    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知道。

    在那個時代,他也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十五歲的葉家幼子,眼見全家被誅、滿城被屠,暴怒之下單槍匹馬殺到日本軍營,追上尚未拔營的日軍小隊,化裝成日本兵,繼而混進日軍參謀部,當夜手持刺刀殺人數百。

    日軍轟動,出動火槍隊截殺未果,葉真帶着八處刀傷衝進參謀室,一指點中日軍山地主將之子、山地泉一郎天靈蓋,此人當即暴亡。後來解剖屍體,發現他頭蓋骨都碎了。

    山地主將暴跳如雷,命幾千士兵圍殺兇手,葉真血戰一夜,天明時力竭被殺。

    這件事不僅在內閣轟動一時,同時也在山地家族的族譜上畫下了一筆濃重的血色。

    甚至一百多年過去了,連山地家族的表少爺黑澤川都知道這段祕辛,知道山地家族裏曾經有位老太爺,於千軍萬馬之中死在一箇中國人手上。

    天色完全黑下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霏霏細雨,路燈淡黃的光在雨霧裏朦朧不清。

    葉真呆呆坐在石碑前,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他沒有手機,不知道怎麼打電話,這裏離大連足有四十公里,走路要七八個小時。

    唯一的希望是學校老師回去以後點人數,發現少了他,便回頭來找。

    但是這希望看起來也相當渺茫。

    遠處慢慢走上來一個穿着深灰色羊呢大衣的男人,撐着黑傘,懷裏抱着一捧花。走過葉真身邊的時候他瞥了一眼,目光裏有點好奇。

    但是他沒有停留,直接走到石碑前,放下鮮花,深深鞠了三個躬。

    葉真仍然呆呆坐在雨霧裏,那男人停留了一會兒,彷彿喃喃地說了些什麼,然後便轉身離開。

    走過葉真身邊的時候,他輕輕放下了手裏的雨傘。

    葉真擡頭望他,他已經擦肩而過了。

    “……”葉真呆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從揹包裏掏出玄鱗給他準備的蛋糕、巧克力、鹹鴨蛋……一股腦放到石碑前,喃喃的道:“你們喫,給你們喫。”

    “你們沒喫過這些東西吧,這都是這個時代的零嘴,好東西呢。以前我也想不到,一個喫食還能翻出這麼多花樣來,比咱們那個時代好多了,是不是。”

    葉真蹲在石碑前,一點點抹去字跡上的灰塵。

    “這個時代的人生活可講究了,穿的衣服,喫的東西,住的房子,開的車……什麼都比我們好,花錢也不心疼,大把大把就撒出去了。這個時代的好東西真多,喫的喝的我什麼都嘗試過了,唯一就只想再嚐嚐家裏自己醃的鹹鴨蛋……”

    葉真蜷曲在石碑前,大半個身體貼着冰涼的石頭,淚水順着臉頰,一直滴落在灰黑色的石座上。

    “爲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呢,”他全身上下都在劇烈的發抖,半晌才哽咽着問:“爲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被你們留下來呢……”

    百年滄桑,斗轉星移。

    所有人都消失在歷史的書頁裏,只有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帶着百年曆史積累下來的沉重的血淚,茫然的站在了原地。

    刻骨的仇恨,刻骨的孤獨。

    世間再找不到和他一樣的人,他和這個熙熙攘攘的、熱熱鬧鬧的世界,已經徹底斷了關係。

    這是一種多麼絕望的,茫然的,黑暗而永無盡頭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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